璃月港的街衢当下还没有多少人,不光是日头还早。经历漆黑灾变后,璃月港还是萧条,但在帝君的治理下,也在渐渐恢复过来。后厨汤头滚滚的香气与半空弥漫的香烛纸钱气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他的闺女还在里间沉睡,卯大厨默默叹了口气,比起璃月的其他人来说,他已经算得上是幸运了。
“山娘娘保佑。”
他轻轻念叨了一句,投向窗边圆桌从左往右数的第二张椅。
“也不知道田桂芳写的那本子怎么样了,写不好,我第一个和她拼命。”卯大厨瞥了眼三碗不过岗的桌椅摆设,直犯嘀咕。在国丧过后,目睹了山娘娘殉难的女说书人就受了刺激,她弃了每日登台评书,而是闭门写她那“山君单枪赴会斩海神”的话本子,他甚至被她拉去看了几行。
“不见长日落庭院,只见风来雨来,巨浪吞岫峭,恰她一笑飞往去,死生一线付惊涛。”
“我见得声声雷动,敌血飞溅石榴裙,咿呀吔,她身作岩枪分云霄,垂棘作光散红浪。莫看了,水天白,魂已消。娘娘本应归山岩,何故没进海,寻不见!”
卯大厨哼着荒腔走板的词,他唱得瞳眸微湿。那天他亲眼目睹山君在海上迎战海神,浑身浴血,最后身躯化为与帝君曾投掷殊无二致的辉煌岩枪,疾驰贯穿了海之魔神,将海神再一次钉死在了滔天巨浪里。
光枪破碎成千万片,再没了踪迹,她的爱枪垂棘也遽然裂成千万片,将第一批从扭曲的空洞中出现的兽犬尽数逼退,给了千岩军及仙人们援护的机会。
即便过了烧七,哀伤在逐渐消散,人要继续生活,卯大厨依旧记得吃龙须面的熟客突然站了起来,对恐惧哭泣的他一笑的模样:“你别怕,魔神自有魔神来抵挡。等下你找个地方躲好。这个交给你保管,会有人来拿的,提前祝你海灯节快乐!”
“对了,你家的面很好吃。”
山君走了,他才知道她那么喜欢吃他家的面。要是早知道是山君就好了,他不光不收钱,还会多做些。
浓汤在后厨犹自咕噜地蒸煮,卯大厨心想取东西的人要什么时候来呢?她给了他一个亮晶晶的壶,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拥有神之眼的女儿用元素力蓄养,那把壶还是在不断剥落、残破。
卯大厨下了决定,那是山娘娘交给他的遗物,不管怎样,他都一定要把东西交到帝君手里,就算玉京台,他也要闯。
卯大厨边哼曲儿,边想的出神,丝毫没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店家。”
他眼睛慌忙敛了神,视线对准了来人,他一怔。
那是位黑发金瞳的客人,他一身黑衫子,明明是明秀的样貌,形骸却骨岩岩的,像是身躯拢在衣饰里。他用琉璃似的眼眸望卯大厨,声线平平:“我来取一样东西。”
卯大厨心中一个激灵,虽然从未见过神容,但他已猜到了来人是谁。或许山娘娘说的来取的人本就是帝君,帝君也亲自来了。
“请您稍等,我去取来。”卯大厨连忙躬了背,一溜烟转进里间。闺女睡得正香,他蹑手蹑脚从床头柜里取出包得严实的玉壶,剥了布,然后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外边,将壶递给了客人:“您的东西。”
即便再怎么费心保存,玉壶也黯淡的没有一丝光泽。卯大厨心中有些忐忑,客人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接了壶,令壶化为点点光华,没入他金纹黑袖中。
“娘娘她,还让我告诉您,记得打开她的匣子,只是匣子她不知放在哪间房了。”
卯大厨低声地复述,客人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唇角勾了点浅笑,说出的话却不是与这件有关:“她走的时候,吃面的账应该没有结清吧?”
似乎知道卯大厨想推却,客人来到窗前椅边坐下,他看向他:“来一碗龙须面。”
再怎样,岩王帝君来品尝吃食,也是店家的荣光。卯大厨精神一振,他应了声好,便在后厨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做这一碗龙须面。
青葱翠翠,松茸青叶作添头,面纤晶莹如丝,卯大厨看着客人在朝霞里细细地啜。岩王爷的体态与他狼吞虎咽的熟客不太相同,他仪礼完备,容姿端严,吃得极其认真,因此卯大厨才生了在客人用餐结束,忍不住生了厨师精益求精的心思:“这位客人,请问,这碗面滋味如何,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么?
谁都知道,岩王爷在传说里是最厉害的美食鉴者。卯大厨心里忐忑,却想知道个回答,客人却放下木筷,平静地道:“抱歉,我答不了。”
“非你之过。只是,我尝不出味道来。”
几枚摩拉落在了整齐的碗筷边上,朝霞的光在上边闪着熹微的崇光,他把友人的钱也一并付了。空幕将亮了,红日淡淡地升起,被老爹叮叮当当挥刀的动静吵醒,卯家女儿挑了帘,揉着眼睛嘟囔:“哪来的客人啊?要我帮厨么?”
她又唬了一跳,连忙健步上前,捋起袖子:“爹,你怎么哭了?!谁惹的你,我揍他呀……”
……
天已亮了,客人踏在小路上,往西边行走。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大雨,小路还有些泥泞。他的靴履边沾了泥,却有黄蝶停在边缘,而后展翅一飞,飞进沾了新露的繁花里不见。
这里的繁花草叶不受霜寒的摧折,依旧弥漫着生机,挺拔的云树如琼玉般蓊郁着黄金叶梢,风过婆裟,树冠头上的天却蒙了灰,看上去还要下场霜。石镇子在百年中有了磨损,上边的文字一角也大约被什么磕碰,缺了一块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