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也不搭话,一枚棋子重重落下。吕大师瞥了一眼棋盘,毫不思索,马上回应一手。
“公子也多情乎?”
“公子不多情,天下万千女子,公子独爱一人。”
“哪一人?”
“宁心儿宁姑娘。”
“那宁姑娘是何等模样?”
“能让三公子一往情深的女子,又何须多言。”
宁心儿端着茶具款款走来,为她开路的正是方才戏耍捕快的两只仙鹤。仙鹤先飞到棋桌跟前,将爪间的檀木茶几和茶炊放下,又飞回宁心儿身边,绕着她欢快地飞来飞去。
宁心儿来到两人跟前,轻快地生火、放炉、倒水、泡茶。一举一动间,都说不出的优雅得体。茶杯里一冲入沸水,顿时茶香四溢,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宁心儿转眸一扫棋盘,面露惊讶之色,道:“公子,这棋你还好意思接着下?通盘你就没有一块活棋。早早推枰认负吧,免得浪费大师的时间。”
三公子涨红着脸,道:“我偏不认输,我就要接着下。”
吕大师得意地一掠胡须,道:“宁姑娘不用着急。公子喜欢自取其辱,你就让他继续下。像公子这么臭的臭棋篓子,不是每天都有机会遇上的。说也奇怪,在老夫的对手当中,公子的棋艺当之无愧地最弱最臭。然而唯独在赢了公子时,老夫才最为高兴。”说完便往后一靠,嘴角挂着轻蔑的微笑,闭目养神,这必胜的一局实在不值得他再操心。
宁心儿道:“曹小三,你也不怕丢人。跟我下都要被我让四颗子,还敢和棋力天下第一的吕大师下分先棋,羞!羞!羞!”说着,拿手去刮三公子的脸。她的某些举止颇为顽皮,甚至有些幼稚,不太适合于自己的年龄。但这些举止自然而然,出自本性,出自她那一颗并未随岁月流逝而消隐的天真之心。她同时拥有镜子的两面——正面的透明和背面的坚定。
三公子并不生气,也不推开宁心儿的手,只是小声说道:“我和大师有约在先,只要我能活一块棋,不管大小如何,都算我赢。”
宁心儿闻言,一脸不以为然,道:“堂堂七尺男儿,却如此没志气,没廉耻。小人。”
三公子不理她,而是悄悄地向大飞使一个眼神,大飞高昂着头,表示不屑。三公子轻叹一声,又向小飞使一眼神,小飞摇摇头,三公子向它扬起手掌,做欲打之势,小飞拗不过,只得顺了三公子的意。它挥起翅膀,往棋盘轻轻一拂,然后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远远地退开,将头插在羽毛之中,一动不动。
棋盘因小飞这一拂,格局大变,棋子位置颠三倒四,显然没办法再继续下去。
三公子耸耸肩,道:“大师,看来只有重开一局。早知道就不让这两个家伙在一旁看热闹了,它们就喜欢捣乱,大飞,小飞,走远些去。”
小飞逃也似的飞远了,大飞轻蔑地扫了三公子一眼,显然对他的人品不敢苟同,背起双翅,跺着方步去远了。
吕大师捋着胡须,因为抓住三公子的把柄而得意地笑着,道:“三公子,你又耍起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明知道每次都会被老夫戳穿,你却偏还乐此不疲。棋局的进程你我都烂熟于胸,有劳公子将棋局恢复原状。”
三公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着一式地将棋局还原。
宁心儿在一旁嘲笑道:“曹小三,下不过就想耍赖,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算了。”
三公子并不急着下棋,也不肯一头撞死。他仰望长天,摆出一副要打喷嚏的架势,却又不真打,只是一脸呆滞,也不知是在长考还是在梦游。吕大师由于有了龙井茶可喝,也就不再催促三公子速速落子。两只仙鹤又慢慢地踱回来,卓立在棋桌两侧,像两位优雅而公正的武士,守护着棋局的进行。宁心儿坐在三公子左侧,双手托腮,仰头仔细端详着三公子,心里想道:明天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不知道他还记得否,看他的样子,一定是早就忘了。
同样的时间,在同样的地点,借山林的寂静为掩饰,以不同的方式,在三个不同的人身上消逝……
【5】
时间:未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下午一点三十分)。
地点:无名山庄,紫竹园内。
三公子忽然收回目光,说道:“这棋就此封盘,大师意下如何?”
吕大师道:“公子败势已定,封盘岂不是多此一举。”
三公子道:“有客来访,恐怕无暇续下。是以要求封盘。”
吕大师道:“公子又想耍赖,老夫可不会再上你的当。公子还是痛痛快快认个输,输给我吕某又不是丢人的事情。眼看要输就想逃?公子人品一流,棋品总不至于如此下流。”
三公子正色道:“确实有客来访,我又何必骗你。”
吕大师道:“哪里有客来访?我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