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儿子,妈妈还有点事没有办完,你先在爷爷家等着,妈妈办完事再来接你。”
“妈妈是去接爸爸吗?”
“不,妈妈去看一位叔叔,他等妈妈已经好久了。”
“妈妈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那位叔叔吗?”
“不,妈妈去一会就回来。你在爷爷家里等妈妈。”
高树十分委屈地被季雨重新抱回楼上,看到儿子哀怨的目光,季雨心里十分内疚。
在雍和宫西门,季雨看见托马斯穿着棉袄,正站路边的一个香火店里,昏黄的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实在让人心酸。托马斯帮助父亲的咨询顾问公司,创办了中国的分支机构,也把自己的事业立在了中国,这么多年来,这个美国小伙一直没有结婚——你让一个男人如此守候,你到底于心何忍?
见到季雨,托马斯很高兴,撑着车门盯着季雨不停地看。季雨不好意思地说:“别这样,托马斯,先上来吧。”
“不,你下来吧,我们一起去祈祷。”说完拉开车门,握住了季雨的手。
季雨看着那双结实的大手,她的眼睛湿润了,乖乖地钻出车来。就那样,寒冷的空气里,美国人托马斯拥着她,他们在中国的神像前,一次次地跪拜下去。那一天,托马斯第一次吻了她。
离开托马斯时已经11点多了,她往公公家打了个电话,婆婆告诉她高树已经被高仓接走,她于是直接把车往家里开去。
回到家里,儿子已经睡着了,高仓正在书房里不知道忙着什么,听到季雨回来,他走出来看了一眼,并替季雨脱下大衣,然后轻描淡写地交待了一句:“我明天走,还有点活没干完,你帮我收拾一下东西。”说完又钻进书房里去了。
季雨在客厅里坐了好久,然后才站起来去给高仓收拾行李。她的心里无端地十分悲伤,她把那件夹克拿出来,又放了回去,然后分别把一套灰白的和一套黑色的西服,装进西服箱里,还有领带。她坐在床头,她想还有什么没有装呢?对了,还有刮胡刀,她于是去了趟卫生间,把刮胡刀取了来,装好,轻轻地放进箱子里。外面正在过节。她家的屋子隔音很好,她听不见;她家的窗帘很厚,她也看不见。
她坐着想了一会,又把一包绿箭口香糖放了进去。以前高仓出门的时候,喜欢带着随身听,现在他有了笔记本电脑,一切都解决了。对了,季雨想起应该给他把手机充电器带上。
季雨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她感到有点累,她到洗手间冲了个澡,自己先睡了。可今夜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了她生命里很多过往的人,他们都在哪儿呢?有首歌里唱:“那些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为我静静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吗?她们在哪里呀?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一种咸咸的东西,流进了她的嘴角。
高仓还在书房里忙着,当然那些都是他要准备的一些报表、方案、计划书,还有法律文件,他得把它们最后整理好。然后他进行了这一天里的最后一道程序:打开信箱,收取信件。其实这道程序这天他已经做了很多遍,他完全可以不用再做了的,可是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朝他诉说着:“我叫飘,我在这儿等你。”
他的手有点发抖。他看了看身后的书房的门,确信季雨没有站在那儿。
邮箱里没有信,什么都没有。他坐了好久,终于不甘心地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走出来。
走进卧室,他看见季雨已经睡着了,两个准备好的行李箱靠在门边,他买的一束本来准备送给季雨的玫瑰花,歪歪地依在门边的台几上。
高仓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一些说不清的难过。他俯下身来,仔细地看了看季雨的脸,她还是那么美,她的脸上还是那种高贵和平和。她细长的眼睛,安详地闭着,如同架设在他人生的每一个路口的云梯,心照不宣地引导着他的未来。高仓好久没有这么看季雨了,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这时他突然感到舌头有点苦,他再摸一摸枕头,发现上面还有泪湿的印痕。
高仓的心里不平静了。他走到客厅,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长城干白,倒进一个高脚的杯里,他走到窗前,看见了天边有一抹红光闪过。
喝了酒后,高仓走进儿子的卧室,轻轻抱起正在熟睡的高树,来到季雨的床前,他对季雨说:“走,我们一起出去走走。”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季雨并没有睡着。
季雨睁开眼睛,惊奇地望着这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头涌过一阵难言的痛楚。她在犹豫是拒绝还是顺从,同时在想这件事对她个人有什么意义。
高仓对她歉然一笑,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替她把衣服拿了过来。
——2000年1月1日凌晨2点29分,一个普通的家庭,他们一家三口,驾着车缓缓行驶在寂静而古老的长安街上。世界在脚下移动,他们穿行在历史的河谷里,天空那么静谧,又是那么深不可测。那个男人一直紧盯着前方的道路,他没有说话,女人也没有说话。他们的儿子在女人的怀里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的妈妈,又看了看他的爸爸。
儿子:“妈妈,我们这是在哪?”
母亲:“我们是在长安街上。”
儿子:“我们要去哪?”
母亲:“我们哪里也不去?”
儿子:“可我们是在车上。”
母亲:“你爸爸带我们出来走一走。”
儿子:“那我们还是要去哪是吗?”
母亲想了想:“是的,儿子,你爸爸开车带我们到下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