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高仓是瞒着宝筠的。对同一件事情的性质,男人和女人的认识完全不一样。高仓一直认为他与宝筠的关系之中,更多的是一种上下级与亲密朋友的成份,这种关系是有一定的距离的。作为朋友,他很心疼也很信赖宝筠,但是他没有必要把自己一个领导的意图,让一个无关的下级知道。其实就在高仓有意瞒着宝筠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高仓是在意宝筠的感受的,但是他却回避了宝筠的这种感受,他甚至以为这件事只要成为定局,一切就会过去,宝筠就会宽容他理解他的这种做法,并且逐渐地会习惯这种定势,但是他没想到却在这里埋下了失去这个女人的隐患。
高仓很早就来到了办公室。这么多年来,他虽然贵为总裁,但是却一直保持着提前上班的习惯。一大清早,方弘略的电话号码就摆在他的面前,这个号码其实是宝筠的,但是现在他却把它用到方弘略这里来了。他反反复复地看着它,用手不停地击打着桌面,仿佛这8位数字后有着无形魔力。是的,这个号码他太熟悉了,他甚至可以倒着背诵出来,可是今天他将要拨打它的时候,却感到手下重若千斤,仿佛每个数字都是一个石头,每个石头都可能砸着他的脚。方弘略的手机一段时间来一直关着,高仓只能往宝筠的家里打这个电话,其实他是不想打这个电话的,至少他不想通过打这个电话去找方弘略,但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非常明白方弘略的价值有多大,如果能请动他,那么美好集团的互联网战略就会呈现一个崭新的局面;而如果没有他——不,当然,没有方弘略美好集团也一样辉煌夺目,但是高仓还是渴望得到这样一个优秀的将才。
高仓从思维的泥沼中自拔出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窗外正在升起的太阳,然后终于拨动了这个号码,他确信宝筠已经走在上班的路上了。
果然是方弘略接的电话,很显然,他还没有起床,在雄心和情感双重受辱的情况下,他有足够的理由还继续赖在床上。高仓闭口不谈方弘略身体的事,他甚至连问候的话都没有,一上来就向方弘略作了自我介绍,然后直接说明他想跟方弘略谈一谈。虽然都是圈内名人,但高仓与方弘略彼此之间并不熟悉,甚至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高仓这种开门见三的方式,是想唤起方弘略作为强者的感觉,因为高仓心里非常明白,方弘略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如果这种时候伤害了他的自尊,那么就什么也谈不成。
其实方弘略早就醒来了,宝筠去上班后,他一直躺在床上望着眩白的天花板发呆。这是他出院后的第一个早晨,很多的问题,他在医院里已经想过无数遍了,但是这时候他不得不把这些问题再次摆到大脑中来。他不断地总结他的人生,他在想他回国的这一段时间里,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为什么会遭遇如此的事故?这次出事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结果?在他危难的时候,李世雄为什么要落井下石?为了皇朝的事业他工作得几近疯狂,他的这种疯狂是不是太过单纯?他对周围并没有防范,可是别人为什么却算计上了他,甚至他最为信任的朋友?他真的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这时候是多么地想念梅亭,他甚至想他回国是不是错误的,他是不是该出国去再呆一段时间。不,他不是不勇敢,不是一打就趴下的人,他只是厌倦争斗,尤其是你在卖命地干着,别人却一下子把你灭了,而你还不知道灭你的人是谁,他为的是什么!方弘略觉得这真他妈的没什么意思,甚至有些无聊。
电话铃响的时候他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来,他厌恶地看了那白色的电话机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开,任由铃声响了很久才拿起话筒。
来自高仓的声音把方弘略吓了一跳,对方的单刀直入更让他大吃一惊。他本来是想闭门谢客,修身养性一段日子,没曾想一出院气还没换上一口,就有人堵在了他的门前,并且来人是他慕名已久的国内最具权威的美好集团总裁。
高仓态度非常诚悬,他说希望能与方弘略见上一面,并且就在今天——作为朋友。
方弘略迟疑了很久,但他最终无法拒绝。他努力从消沉的情绪中转移出来,是的,见高仓一面,只是象朋友一样聊聊,也许这对他是有好处的。差不多一个月了,他一直与业内保持着尴尬的距离,因为这种有意造成的距离,更使感到迷茫和孤单。现在他是到了要正视它的时候了,高仓的电话,可以说是为他找到了一个自我解脱的良好契机。
六月的早晨,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约定在圆明园南门见面。方弘略比高仓晚到一会,当他乘坐的出租车穿过中关村的阳光和灰尘,堵在清华大学西门的路口,他远远就看到高仓已经等在了那里。这个衣冠楚楚日理万机的男人,完全暴露在公园门口的广场上,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大公文包,平凡得与所有其他的游人没什么两样。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对两个人都是陌生的,也是公平的,但它很利于双方抛开成见,从零开始全面地去认识去接纳对方。方弘略下车步行走了过来,在他走过来的那一段距离里,他们都同时全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这一段距离对双方都是尴尬的,当他们终于走到一起时,赶快不好意思地握了握手,然后才志同道合地一起向公园里走去。
他们是沿着长春园东边一条人迹罕见的小路往里走的,星期三游人很少,走这条小路的人就更少。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论着荷塘中的荷叶、湖边垂钓的老人,以及荒凉的小路边那些寂寞的野花。高仓谈起当年他随父亲在东北下放的那一段日子,他说那时候他经常一个人坐在河边的大坝上,望着河的对岸,盼望着自己早一天长大,成为一个威风八面的军人,但是当时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今天会成为一个商人。他说他现在经常看见那个安静的沉默的少年坐在记忆的深处,咀嚼着河坝上甜甜的草芯,他不知道那个少年与今天这个183CM的男人有什么关系,这其中无法解释的神秘让他时时感到郁闷。
方弘略说到他在美国念书的日子,说到他与梅亭认识,然后一起分手,他说他的生命几乎都给这个女孩占满了。他说梅亭的时候也说到了哈佛教堂前的大草坪,他说那草坪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安宁和美好的象征,他时常想走回那个草坪中去,可是现在却一天比一天感到那个地方离他越来越远。在高仓听来,他这么说的用意一方面是想表明自己是一个真性情的男人,另一方面是在替他与戴卿卿的绯闻开脱,第三是想证明自己其实胸襟十分坦荡。
他们在蕴真斋北边的一个岔道上,看到一个女孩独立坐在草地上看书,这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条黑白格子的长裤,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衣,看上去十分干净。太美的东西往往是危险的,高仓一忽间突然有点替她担心,他想她一个人坐在这里,要碰到歹徒怎么办?在这种地方,即使叫喊也是没有人听到的。他想应该劝女孩回去,或者到一个稍微有人走动的地方,可想了想又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正在这时,方弘略开口了,他小声地念了一句纪伯伦的话:“美将我们俘虏,可更美又把我们释放。”说完后他弯下腰,顺手采下了一朵白色的野*。高仓也跟着停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弘略手上的那支花,突然就想起“飘”来。
然后他们从长春园绕到大水法,又从大水法走到福海边上。满园的荷花层层叠叠地开放,红的、白的、黄的、粉的,在游人的视线近前无声地喧闹着,远远近近地辉映着人们世俗的眼睛。在福海东边的一堆乱石上,两个男人情不自禁地坐了下来,这次刻意制造的公园约会,使他们的了解更为纯粹,也更他们从本质上更加了解对方。高仓把他的包撂在一边,象一个大男孩一样枕卧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方弘略哼起了一首叫《光阴的故事》的老歌,还和着节拍用一根小草比乎着拍子。那一天,这两个在商业浪潮的巅峰爬滚的男人,有机会又变回为一个男孩,象模象样地单纯了一回。
尽管这种单纯附着在难以击破的虚伪上面。
出了圆明园后,他们在颐和园门口的一家水鱼馆坐了下来。两个小时的游园,为他们这场谈话铺平了道路,他们坐下来后,就开始谈论国内外的形势,以及未来Internet的发展方向。高仓为了请出方弘略,百忙之中不惜牺牲宝贵的时间,与无所事事的方弘略兜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不能不令方弘略感动。因为双方都怀着美好的心愿,因此他们的谈话具有了非常高的质量。
虽然环境十分残酷,但中国网络公司对那斯达克的信念依然不倒。张杰松和石磊遥望着那斯达克的大门,与大多数网络公司一样,进入了一个低潮的徘徊时期。随着一些网络公司倒闭或被收购的消息不断传来,他们也不断地考虑寻找买家。
现在的电视频道越来越多,电视人也一天比一天感觉没有节目可做。又一年的毕业分配已经到来,这对那些要走向社会的大学生来说,一次非常重大的人生选择就摆在眼前,而这种选择的重大,将促使他们抓住来自任何方面的实质或非实质的帮助。在此情况下,电视导演梁笑泊先生策划了一次中关村企业家与大学生的对话节目,在这个节目的录制过程中,张杰松作为嘉宾,有机会第一次与高仓平等地坐在一起。
录制现场是北京电视台的一个摄影棚。那天晚上张杰松、高仓还有另外三位中关村有些名气的人物,被请到舞台上和主持人一起就坐;就象我们平时看到的那样,现场的座位坐满了如饥似渴的大学生观众。
那天谈话的主题是“高科技企业用人”及“大学生就业选择”两个问题。张杰松和高仓以及另外两位同仁,都被主持人一同称为IT业的精英,为此张杰松感到十分受用。主持人和张杰松年龄差不多一般大,他有着一种江水冲击沙岸的声音,听上去与他174的个子有点不太相称。他围绕着企业怎么选择人才、培养人才、利用人才和留住人才的问题,循循善诱,从一个问题引伸出另一个问题,让嘉宾们展开了一场深刻而无趣的对话。针对不同的题目,主持人从嘉宾中选出最合适的人选来进行阐述,有时候他还适当地做一些个人小结,同时稍带着吹捧哪个嘉宾两句。
虽然主持人努力平衡几位嘉宾发言的时间长度和受注意的程度,但是张杰松却很*觉出来,在这场所谓的对话节目中,高仓一直是节目的中心和主角。张杰松平时一惯为自己的机巧善辩而骄傲,并因之博得朋友和部下的信服,但在高仓的面前,他那些滔滔的雄辩只不过是从山上冲下来的溪流,虽然声音很响势头很猛,并且也能溅起不小的水花,但是一遇到大海,就变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在高仓的光芒照射下,张杰松几位都成了陪衬。几盏500多瓦的点卤灯,把张杰松烘烤得额上不停地冒汗,脸部的微笑也显得有些勉强;但是他却发现坐在旁边的高仓,脸上释放出一种十分有层次的光芒,这种光芒把他领袖一般的笑容,毫无保留地发射到每一寸的空气里,让演播厅里的一百多号人马,包括躲在幕后的灯光师,都会产生一种高仓正在与自己交流的感觉。
节目最后的十几分钟,是观众自由向嘉宾提问。每一个站起来的年轻人,眼睛里都闪着热切而崇拜的光芒,他们的脸上红扑扑的,故意把问题提得十分尖锐,并特别请求由高仓回答。每次高仓解答完毕,台下就响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掌声,高仓在这种掌声的辉映下,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在此情况下,主持人不得不进行平衡分配,在高仓回答完毕之后,又由另外的嘉宾附带解说。高仓也有意分解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引导大家向身边的几位也是“精英”的人物提问,让张杰松等四人不致于太受冷落。高仓雍容的气度,让在座的每一位都心悦诚服。
节目录制得非常地顺利,也非常地成功。最后,主持人用那种江水冲击沙岸的声音,宣布节目到此结束,一群大学生观众,意犹未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蜂涌到前台请求高仓签名,并向高仓提出了很多一直困惑着他们的“人生问题”。高仓一边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大名,一边象一个哲人一样,心平气和地一一作了回答,那天高仓的话,成了那些孩子们解救灵魂的一剂良药。
至此,张杰松真正认识了高仓的领袖魅力。这个只比自己大五岁的男人,从一名普通的销售人员,一步步蹿升到企业领袖的位置,并在几年之内,让美好集团成为业界的航空母舰。现在他又指挥着这艘航母,向互联网乘风破浪驶来,就凭他领航的姿势,就已经让很多的人望而却步。
高仓被围在那一群现场观众之中的时候,张杰松一直没有走。他和梁笑泊坐在高高的主持椅上闲聊着,欣赏人们对高仓的崇拜。也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拿着笔记本,到张杰松的面前请他签字,张杰松学着高仓的样子,在那白色的纸上画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看到那些女孩子满意地离去,心里也泛起了一点不可遏止的虚荣。
签名活动进行了半个小时才差不多结束,这时候高仓仍然毫不含糊。他走下舞台,直接朝梁笑泊和张杰松这边走来,并用一个戏谑的微笑,抹平了与张杰松刚才在舞台上不平等的待遇。“怎么样?找个地方坐坐?”他拍了拍张杰松的肩。这时他的秘书走过来,跟他说了句什么,他轻声地交待了几句,然后那个女孩就走了。“怎么样?找个地方坐坐?”高仓又重复了一遍,好象为刚才的分心感到有些抱歉。张杰松没有想到高仓会主动请他,其实就是没有高仓的邀请,他也决计碰碰运气,甚至不惜遭到拒绝,因为这个机会实在太宝贵了。
其实高仓约会张杰松,只不过是想知道石磊跟什么人一起做事。石磊当初离开美好集团,他从心里是舍不得的,但他既然要走,高仓也只能表示理解,现在他只想知道这个昔日的爱将,干得到底怎么样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在The Den酒巴,张杰松却给他讲了一个十分让他十分震惊的故事。
杰克松用一种低沉得十分煸情的声音,一开始就把那个故事的说得十分玄乎——
有一天,一个电脑公司的朋友让我帮忙去一个女孩那儿取一本书,那个女孩叫飘。我事先打了电话,约好在飘住处楼下大门口见面取书。我如约在那里见到飘,飘请我上楼坐一会儿,喝点茶,我确实感到很渴,就随她上了楼。可是,在走进她的房间时,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间房子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但我马上否定了这个念头,觉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根本不可能来过这里。
飘住在一座老住宅楼里的一套两居室,建筑风格完全是老式的,屋顶很高,厚重的木制门窗,都是古旧的深褐色;屋子里摆放着笨重的涂着黑漆的旧家具,特别是一个长桌柜,从房间一端到另一端,让人看着总会产生过多的联想。
是吃晚饭的时间了,飘随便做了一点鸡汤面条请我吃,吃到一半,我感觉到面条里的鸡肉好像抖动了几下,我感到奇怪,怀疑自己眼睛或神经出了毛病,便问她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飘说,这是乌鸡,比一般的鸡要有营养。我觉得蹊跷,但也不好再问下去。
飘好像看起来心情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