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顺利不慌不忙,指挥船跟着气泡走。一个家伙终于憋不住,浮出水面大口换气。洪顺利的铁钩在他头顶晃几晃:要活命,就投降!那家伙脚乱踩手乱拍,扑腾起一片水花,倩知逃不脱,乖乖被拖上船缚手就擒。另一个也被洪坤英的铁钩挂住裤腰带,吊鲨一般拽上来。一审,果然是两个正从大陆游返金门的潜伏特务。
欢天喜地毕,吴益突然瞪起大眼问:唉,刚才这两个小子手里如有20响的驳壳枪,咱该咋办?
洪顺利愣了好一会儿,用手拍拍脑门说:是呀,咋办呢?
抓舌头——
夜,像一床大棉被,把月亮、星星和灯等等一切会发亮的东西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甚至看不清大海,只是因浪头拍击船舷才感到了海的存在。洪顺利掌舵,他的眼里似乎装着一架指北针,保障着帆船在黑暗中正确穿行。
一接受任务,洪顺利就明白此次绝密行动非同小可。到金门逮个活的“舌头”回来,无异虎穴擒虎,任何一点差错都意味着将永远不能返航。自己还没活够呢,更不能叫八个突击队员白白送死。于是,白天勤观察,晚上苦练夜航,又找老辈了解这一带潮涨潮落的规律,直到有一天他拍着胸脯对上级说:行啦,我拿头担保!
到了。船悄无声息地向金门靠拢。为避免潮退搁浅,早早抛锚,泅水登岸。越过海滩上一排排反坦克水泥墩,钻过三道铁丝网,便可以看到一闪一闪的灯光,听见悠悠扬扬的音乐声了。今天是星期天,国民党军弟兄们正在轻松愉快看电影,逮“舌头”时机大好!正准备动作,突然,远方枪声如爆豆,电影骤然停演,继而脚步杂沓,狗叫人骂。伏在海滩上一动不动,可以估计,几里外的第二小分队已被敌人发现,登陆受挫。敌人肯定提高了警觉,完成任务的困难无形中加了倍。
苦捱至下半夜,天地重归於沉寂。捕俘组一跃而起,猛如饿虎,轻若凫鸭,迅捷而静悄地接近目标区。
敌人睡得死猪一样,此起彼伏的鼾声悦耳动听。营房挺大,对面统铺,屋角有一单铺,估计是一个排长。要抓就抓当官的,侦察员朝单铺摸去,拍拍傻睡者的肩头:喂,到点了,上哨了!那小子嚼牙哼唧翻个身,继续好梦。没想到这话倒让窗根下敌人的潜伏哨听到了,他骂:×你娘,乱吵吵啥,换哨还差你妈的半小时哪。暴露得好,“舌头”就是他了:突击队员瞅冷子一拥而上,绊腿、抱腰、掐脖,将壮如公牛的敌哨兵横空放翻,宰猪般捆了个结实。
敌兵的挣扎尖叫惊动了屋里,有人喊:共军水鬼来了!然后是拉枪栓声。事不宜迟,突击队顺着门窗投进七、八枚手榴弹,借着爆炸的火光,端起冲锋枪又一阵狂扫。打死多少也搞不清,只听见里边鬼哭狼嚎。乘乱,拖挟着“舌头”向岸边撤离。
上船,撑篙,划桨。船猛地向前冲了十几米,忽然,“骨碌碌”一阵响,船像被铁钳夹住一样不再前行。洪顺利跳下海去看,原来正在退潮,船已被密密麻麻裸露出水面的海蛎石所阻挡。推船,船纹丝不动。推海蛎石,手立刻被尖锐的蛎壳割出血痕。岸上,狼狗狂吠,手电筒乱照,枪响一片,追兵将至。洪顺利急了,翻身上船,抱起大橹奔向船头,把它往橹桩一套,用尽生平气力朝海蛎石撬去。“骨碌碌”,一排海蛎石倒下去,船艰难地走了五、六步。再撬,又一排倒下去,船又前进了一大步。“好了!”突击队员也纷纷用桨用枪托来撬。随着一声声“骨碌碌”,海蛎石成排倒下,船终于驶出长达数十米的险境,在墨黑的汪洋中赢得了自由。
洪顺利扯满篷帆,金门庞然的身影忽喇一下向后退去。他甩一把额头的冷汗:狗日的,再晚两支烟功夫,潮水再退下去个三寸,海蛎石再冒长出一指头,你除非搞一台起重机来吊,这船便是玻璃缸里可怜的小金鱼,干等着挨“捞”吧。
送俘虏——
首长说:小洪,准备好,今天晚上再跑一趟金门,给敌人送些“定时炸弹”过去。
洪顺利心想,乖乖,定时炸弹都用上了,八成是要爆炸敌人哪一处重要目标,任务一定很艰巨。
备好船,只等到月上树梢,也没见有人搬定时炸弹上来,却见几位首长领着二十几个国民党军官兵登了船。国民党全是货真价实的正牌,连军服都是原装。首长们作最后的交待,国民党们点头哈腰“是”、“是”地答应着。
然后,每人发了5块光洋和一小捆传单。一位首长把洪顺利叫到一旁,告诉他,这些人是东山岛战斗和历次反小股作战中抓获的国民党俘虏,最大的官是个营辅导长,还有连排长、军医、伞兵,按照宽待政策释放回去,你要像保障自己人一样保障他们的安全。
洪顺利嘴上应允着,其实老大不乐意,心说好不容易逮到了,干嘛还要放虎归山?
起锚开航。一舱面挤挤挨挨蹲坐着的国民党显得很兴奋,交头接耳,嘀咕说话。洪顺利心里不能不起毛:这帮家伙要是串联暴动,自己只有五、六个人,真不知此行到底是我们把他们送回去还是他们把我们押过去了。情急之中,计上心来,他宣布,禁止说话出声,否则,金门的枪炮打过来,大家一起完蛋。此招甚灵,国民党们全成了乖孩子,连大气都不敢乱喘,舱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去程顺遂。船在预定地段靠上金门。国民党们在下船前全都跑来同船老大们热烈握手,辅导长还说了一句让人记忆深刻的告别话:请转告各位长官,欢迎贵军早点过来,解放台湾时再见!洪顺利先一怔,接着便悟通理解了,首长所说给金门台湾送些“定时炸弹”上去是个什么概念了,他觉得今天这趟任务跑得挺有意义。
返航时却险象环生。船正走着,突然间来了暴风雨,风呜呜鸣吼,雨瓢泼般倾泄,波涛汹涌,船在浪谷间颠簸前进。洪顺利掌舵,浑身被雨水海水淋得透湿。不一会儿,船便迷失了方向。落篷下锚!他高声下令。铁锚抛下海去,然而风浪实在太大,船停不住。洪顺利的心抽得紧紧,无奈人力敌不过天力,只能任凭小船随波逐流地浮动漂荡,他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要求船员准备好武器,一旦漂到金门,死也不能当俘虏。
天渐渐亮了,风开始减弱。人们紧握着枪,吃力地了望四周,搜寻可供辨别方向的目标。
小金门!有人喊道。
好险呐!船距离小金门已经没有多远了。洪顺利连忙升帆转舵,把一夜的风险远远抛在了身后。
撒传单——
船舱里堆着竹筒,竹筒里卷着传单,传单上印着欢迎投诚、宽待俘虏的政策条文。乘着暗夜,洪顺利再航金门。这回,他带了四个洪家子弟——民兵洪文眉、洪马桥、洪木生、洪顺钦。
船到金门岛官沃海滩,潮水高涨,正是放竹筒的好时机,悄悄地把船隐蔽在一块大礁石后边,洪顺利持枪到船头警戒,其他几人搬运麻袋,投放竹筒。
干得正欢,突然,离岸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哪一个,口令!”心扑通一跳,窜到了嗓子眼。洪顺利作一个手势,大家停止投放,屏住呼吸,保持静默。
岸上敌暗哨开始大声喳呼,又哗啦哗啦拉动枪栓,见无响动,便调头往阵地上跑,还边跑边吹哨子。估计这家伙是个胆小鬼,一个人不敢前来,此刻该是报告去了。
船上的人都问:怎么办?洪顺利望一眼半舱麻袋,果断地说:敌人来还有一会儿,竹筒必须全部放完:
工作以最快的速度继续。已经彻底放弃了隐蔽。竹筒被劈里叭啦下饺子般抛向大海。
岸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