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自宏见他那样子可恶,笑问道:“老师就是知客么?”那和尚带答不答的道:“正是。”童自宏道:“请问这报恩寺以前是什么寺来?”知客道:“以前长干寺。”童自宏道:“长干寺以前呢?”那和尚茫然了一会,道:“这却不知。”童自宏笑道:“宝刹也算是南京第一大寺了,无限的贵官财主来往。像我辈穷酸不足论了,倘遇了那种人盘问起来,连本寺的来历都不知道,不但于宝刹削色,就是有愿布施的也不肯出手了。”那和尚问道:“相公可知道么?”童自宏道:“我安得不知?”
那和尚忙立起,满脸陪笑,足恭问讯道:“适才着实得罪。小僧以为是等闲人,不知是广见博识的老先生。”叫小和尚送茶。茶罢,又叫掇果碟子上来。一十六样上色果品细点,再三让着。吃了一会,又叫备斋。顷刻撤下果碟去,送来十二碗丰盛素菜,包子云卷,南乡米饭,细粉鲜汤。吃饭毕,又叫烹了一壶好毛尖茶来,漱了口。那和尚笑吟吟躬身问道:“请问老先生,敝寺长干寺以前端的是什么寺?”童自宏道:“当年梁武帝要建长干寺,特选了这一块地基起盖的。长干寺以前是一块大空地了,这有什么难解处?”众朋友先也以为童自宏必知其详,都侧着耳朵听,见他说这话,都忍不住的哈哈大笑。那和尚先当童自宏是实话,陪了无限的小心奉承,备茶果,备汤饭,盛款了要请教。此时方知是耍他,又说不出口,心中暗急,光头上的汗珠有指顶大,顺着往下滴。童自宏笑着起身一拱,道:“多扰了。”笑着同众人别处去随喜,吩咐家人道:“称二两香资送这师傅。”那家人便向身边取出一包银子来称。那和尚见给了二两银子,除茶饭之费,还多余两数,方才暗喜不急。因见他这样出手,不像个穷酸,问那家人道:“你们这位相公姓什么?在哪里住?口声不是我们本地人。”那家人道:“我家老爷是徽州有名的童大百万,你们这城里住的童百万就是他的亲兄弟了。”那家人也恼他出家人先那大样,说他道:“他先来时,他不那大模大样,奉承得他快活,要化他一千五百,只当毡子上去了一根毛。”说着,连忙赶主人去了。那和尚后悔无及,后来倒也教乖了他许多,再不敢以衣帽相人,不论贫富人来,都以礼相待,按下不表。
那童自宏在城里城外各僧房道院游了月余,买舟而去,或水或旱,到了贵州、云南一带。住了年余回来,果然纪了一册手抄,名为《峒溪备录》。遂命匠人刻了绝精的板刷印,传到各书坊中都有。腹中稍有文墨者,无不喜阅,独他乃弟不善。他令兄带了数十本来与他,童自大翻开一看,大笑道:“花花绿,绿花花,一个字,两个叉。它认得我,我不认得他。”又笑道:“有用有用。”付与一个管帐目的小厮,叫做美郎,道:“留着覆酱瓶盖醋瓮,也省几文钱买纸,不要可惜抛撒了。”
你道端的这本书上纪的是些什么?听我细细述来。上面道:峒溪种类不一,闻见同异各殊。余系目睹,辞虽简而事详。苗人,盘瓠之种也,尽夜郎境多有之。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其衣各别以色。散处山谷,聚而成寨,睚眦杀人,仇报不已。故谚云:苗家仇,九世休。近为熟苗,远为生苗。熟苗徭役之若。劳同牛马。男子椎髻当前,髻缠锦缂,织布为衣;窍以纳首。妇人以海肥铜铃结缨络为饰,耳环盈寸,髻簪几尺。以十月朔为岁首,揉鱼肉于木槽祭盘瓠,群号以为礼。见流官,无论尊卑,皆称曰老皇帝。称内地人曰汉人,以汉始通西南故耳。
九股苗在兴隆凯里二界,以十一月为岁首。楚王马殷遣将镇八番,遂成土著。多楼居,衣青衣。妇人被细摺裙,摺如蝶版,古致可观。以六月六为正旦,其俗尚鬼,喜造蛊毒。身带刀弩,多为盗贼。丧食鱼虾而禁禽之肉,葬则以伞盖尸,斯年发而火之。宋家、蔡家,春秋宋、蔡二国之裔也。性朴不诈,衣冠尽废,宛然苗类矣。
夭苗多周后,姓姬,尚行周礼,祭祖推其家长唱土语赞祝。
紫姜苗装束与汉人同。多力善战,亦晓读书,嗜杀尤甚。得仇人,生啖其肉。夫死,妻先嫁而后葬,曰:“丧有主矣。”
卖爷苗在白纳。贱老贵少,虽父老亦拽至他方卖之。
克孟、牯羊二种,处于金筑,择悬崖凿窍而居,高百仞。或垂竹梯,或缘藤上下,如同猿猴。
西苗尚勇好斗。葬不用棺,不知拜扫。饮醉相杀,醒复相好。东苗性悍。衣蓝短衣,妇着花衫,无袖,遮覆前后而已,细摺裙仅蔽其膝。龙氏之裔,死用棺,以石作坟。以七月七日祭先,甚敬。
四龙家衣尚白,丧服易之以青。有张;刘、赵三姓,一曰大头龙家,男以马牛尾鬣杂组发中,盘之成盖,覆以尖笠。一曰狗耳龙家,妇人作髻,状如狗耳。一曰小头龙家,一曰曾笔龙家,俗与龙家无异。
土人在新添司者,与卫人通婚姻,渐染汉俗。在施秉者,播入流裔。在邛水者,斗狠轻生。
里人亦名夭苗,身衣木叶。新添、丹行之间,蛮人性犷戾,以渔猎为生,衣蓑衣。
峒人以苗为姓,性喜杀。片言不合,即起干戈。在石阡、朗溪二司者,多类汉人。在永从者,居常负固在洪州,地颇膏腴,然不事耕作,惟喜剽掠。粤西有峒人者,好弹胡琴,吹六管,女善汉音楚歌。生女还之母家,曰:“一女来,一女去。”
八番其俗,女劳男逸。勤于耕织。长裙曳地,白布裹头。以十月之望为处。葬不当昼,必于静夜,曰:“不忍使亲知之也。”乞兜衣青,身不离刀。尝老叛服不常,死则俯尸侧葬,云:“为死者避压也。”佯犷生理苟且,荆壁无门,出则以泥封户,父母死,焚其衣冠,有如赠鬼。
棘人号十二管长,猡鬼乞老言语不通,棘人为之传译。被毡衫,女吹篾,有凄楚声。六月二十四日星回节,吃生肉,祭天过岁,朔望日不乞火。
补遗:性悍好斗。庐鹿同风,又好佛,手持数珠,善诵梵咒,有祷辄应。婚罢。棘人后,住另谋,女负担,男抱儿,最洁,日杵米,不食宿粮,其人能咒诅变幻报仇家,又善变犬马诸物。又有二形人,上半月为男,下半月为女。
乞老其种不一,有花乞者,红乞者。赤脚善奔,不知惜命。布围下体,谓之桶裙,善造毒箭,当之立死,受其气者亦死。死则有棺而不葬,置之穴或临大河,剪头乞老者,男女剪发,仅留寸许,猪屎乞老者,喜不洁,与犬豕同食,竖眼花流,蛮人之尤怪者,两目直生,恶人衣青,云:“遇之有祸。”去麻阳百除坚,亦不常见。
播州,古夜郎地。其苗信耳好诅,射猎为业,衣用虎皮,以虎尾插首为饰。
黎州蛮,白马氏之遗种,其类几十一,曰:西青蛮,三王蛮、邛部蛮,风琶蛮、保塞蛮、净浪蛮、阿宗蛮,乌蛮,白蛮,两林蛮,山后蛮,交易不用银钱,汉以绢帛茶布,蛮以盐马红椒。其俗尚鬼,称其长日都儿主。建昌,俗陋性刚,与黎州相似。
松潘,古冉龙地,积雪凝寒,盛夏不解。人居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名日碉房。亲死,斩衰布衣,五年不浴。犯奸淫事,输金请和而弃其妻。惟处女螫妇勿禁,有罪者,树一长木击鼓聚众而杀之。富贾者死,烧其室,夺其田畜。部落甚众,无总属。各推一人以为长。
麦坌住白沙,牝牛聘妇,吹竺饮酒。刻木人祀祖,负薪荷费,治生辛苦。
猡猡本名卢鹿,有黑白二种。黑为大族,深自长身,面黑齿占,故名猡鬼,其人佩刀挟弩,左肩背背拖羊皮一方,兵为诸苗之冠。谚云:“水西猡鬼,断头掉尾。”男女贵者,寝不同席,至夜半密通之。男去须,女辫发,毡衫为礼,鸡骨占年,死不用棺,招以毡以葬。女以善淫名者,人争取之以为美。
白猡猡住麻地,迎春邛州府,吹笠跌足而贺。
猡苏居茂连山,种菽可食。猡湎在铺西稍井等处,采薪拾菌,携柴棍乞醴酒,醉卧中途,可供一笑。
金齿,古哀字国,其苗人皆九隆之后也,其裔蕃衍,散处荒域。其人有数种。有以金裹两齿者,曰金齿;有漆其两齿者,曰漆齿;有刺面者,曰绣面蛮;有刺足者,曰花脚蛮,以来绳撮髻者,曰花角蛮。惟居诸葛营者,衣冠礼仪,悉如中土。八百媳妇,其人性缓,刺花鸟于眉目之间以为饰,俗同缅甸。相见把手以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