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兀自摇一摇头,一丝悲戚的笑浮上脸颊,幽幽叹道:“如是,我也无话可说。你考虑一下。虽不是一母所生,风离莹毕竟也是你的亲妹妹。一去紫台连朔漠,千载琵琶作胡语。她这一去,日后也不知多少年才能见上一面,你真的忍心么?”
徐徐转身,她只觉得脚下有如灌了千斤般沉重,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迈开的步子,更不知自己脚下所踏的是何物,只觉得软绵绵的,仿佛踩踏在了棉花之上般轻飘。
月色如霜,情然轻泻,拖出她细细长长的人影孤零零的凝冻在了地上。
远处水红色的宫灯明明灭灭如遥远的星子,风吹着身旁的柳枝轻摇,却发出凄凉的哀鸣,高高杜于天空之中的月亮,也放佛有些悬悬欲坠,只冷冷注视着人间的一切。
他的目光定定的巡回在了她的背影之上,那样的苍凉之感,如同一根根银针直直没入他内心深处,整根没入,深不见血。看着她这般一步步的走远,心中突然涌上了无尽的害怕。
腾然上前一步,自身后将她冰凉无温度的身子拥入怀中,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此时却有如烈焰正焚烧着她的心,再无一丝温情可言。
他靠近她,蹭在她的颊边,柔声道:“烟儿,今日你我都失态了。我们不要再计较了好么?别这样,我们就要大婚了,若你肯,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她冷笑,笑得不可遏制,片刻停息后道:“皇上以为还可以么?”
轻轻拂落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她毅然离去。
顺着来时的路,还走回来时的地方,那里栖息着两条小舟,一条是他乘坐而来,一条是她乘坐而来。
俗语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们,如今都不能一同渡船,各自一叶扁舟,又如何共枕眠?
独自驱舟于湖心之中,只觉得夜风愈来愈冷,似能冷入她的骨髓之中。远远望去,宫殿巍峨高耸,宫灯明明灭灭,好像是一滴滴凝结的泪。水面之上似有白蒙蒙的雾气,将一切都笼罩在了朦胧之中。可迷了景色,却不能迷住她愈发清明的心。
身后的湖心小岛,愈来愈远。
可是,即便是驶出了这醉兰池,她终究还是要回朝阳殿。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也许此生,她都无法走出这繁华鬼魅的后宫……
卷三 残颜皇后 第七章 飞鸟尽,良弓藏
自那日后,彼此似乎皆是刻意躲避,她不愿见他,想来他也不愿见她。
公主远嫁南漠之事,已然成了定局。听闻风离莹哭闹不止,几次欲闯御书房陈请,皆是被人拦下。而风离御更是下旨,将风离莹禁足于景仁宫中,直至十月出嫁。
金秋十月,正是大雁南飞的时候,而昔日被先皇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十公主风离莹也将随着那些雁儿们一同去那遥远的南方。听闻南漠国山峦起伏,沼气瘴气频生,也不知风离莹这般身子黔贵的公主,如何能承受得住。
时光在指缝间匆匆流逝,一晃又是过去了八九日。她几乎足不出户,日日只在朝阳殿中专心绣着为腹中孩子准备的锦被与枕巾。
即便时间再难熬,也终于要到她册封皇后的日子了,心内平静得几乎寻不到一丝涟漪。内务府选定的吉时是后日正午,在正泰殿前举行帝后大婚仪式,普天同庆,届时又将是大赦天下三日,想来这大赦天下的皇榜已然是在晋都城内四处张贴,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上,鼎沸的人群是如何雀跃的耸动。
有多久没有出宫了,她真的很怀念晋都那热闹非凡的街市,那一一擦肩而过的过客,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各异,有快乐的,有愁苦的,但却都是真实的。不像这宫中,人人谨小慎微,仿若都戴了一张面具,令人看不清原先的真面目。
一想到明日便可出宫回到尚书府中,虽是回府待嫁,可这是目前最令她兴奋之事。爹爹,娘亲,哥哥都好久不见了,她真的十分想念他们,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同他们说,只怕是说上一整夜也说不完的。
连连八九日,朝阳殿之中皆是人来人往,一众宫女内监们正在抓紧布置着,短短几日,殿中已是刻画雕彩,居香涂壁,锦幔珠帘,穷极执丽,隐约闻得椒香细细,暖香阵阵。这样的香意似细雨洒落,四处晕开,无所不及,兜头兜脸地袭来让人几欲迷醉。
殿中更是置上了通天落地的屏风,皆是换上了水晶玉璧灯,以珍珠为帘幕,夜明珠为掌灯,鲛绡宝罗帐,帐上绣满了多子多福的吉祥图案,配上青玉抱香枕,冰蚕丝被。
总是人来人往的,烟落瞧着不免觉得心中有几分烦躁。是以便起身去琴书的永寿殿稍坐片刻。太妃们的居所自是更远,永寿殿已然不是步行少刻便能到达的。是以烟落择了一轿撵,便独自去了。
她此前并未去过永寿殿,远远只见,一座青砖古朴的院落正隐匿在碧水之后,瞧着竟有几分江南烟雨的味道。而殿前是一汪蜿蜒的碧水,池边垂柳荫荫,条条碧绿丝绦悠然垂地,仿佛女子舒展开曼妙长发,池边亦多假山,堆砌精巧,假山之上藤萝掩映,点缀得宜,恍若一副精美画卷。
烟落行至假山后,细瞧碧波池水中,似有一条小舟。
莲叶田田遮天,荷花高耸其上,水波粼粼如金。那小船之上,似有两名女子相聊甚欢,一名着绿衣的瞧着似是映月,一名着红衣的自然是琴书。看着她们泛舟其间,如在碧叶红花间寻找幽深之路,偶尔见着琴书折了莲蓬剥新鲜莲子吃。
那样的惬意舒心,直教烟落眸中一阵酸涩,映月在宫中无依,又是极疏远她这个亲姐姐,如果映月能与琴书谈得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她这个做姐姐的真的很无用,也许琴书可以代替她这个姐姐多多照拂映月。
也许,对于琴书来说,只要是有了秋家的骨肉,她都会这般温言相向罢。
水面之上飘来阵阵清冽的风,吹乱了她额边的碎发,晃碎了她清丽的容颜。小舟折折荡远,忽的闻得一阵琵琶淙淙之声,流畅婉转,是映月。
映月的琵琶乃是她亲手传授教习,是以得尽她的真传,听着映月的琵琶之声虽是清越却不乏哀婉之音,想来映月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一定也不甚好。
烟落抬头望一望头顶之上碧清如琉璃的蓝天,时候尚早,不忍打搅她们这难得一时的娴静。独自缓缓行至了琴书的永寿殿。一名宫女见她来,忙上前一步,恭迎道:“娘娘,秋太妃正与昭仪娘娘正一同泛舟,要不要奴婢去通禀一声?”
烟落笑笑,摆摆手道:“不用了,本宫方才已是瞧见了。你下去忙你的吧,本宫自己在殿中小坐会儿,等她回来便是。”
那名宫女敛衣福身,一副恭谦之状,缓身退出永寿殿。
烟落环顾四周,这里布置得十分素雅,以青色为主。只是殿中徐徐缭绕着一股子淡淡的烟味,再一瞧,原是东窗之下搁置着一案长长的香台,其上供着一尊玉观音,三柱檀香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