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明阿说完,返身就走。陆建瀛慌忙跌跌冲冲,抢上几步,追着富明阿这人一把拉住衣裳道:“此刻还有地方可逃么?这件事情,只有请你老兄救我一救。”
正说话间,忽听隆隆隆的大炮之声,渐渐近来。再加逃难百姓的一片哭喊声浪,使人听了,真觉汗毛凛凛起来。陆建瀛到了此时,还要不忍抛弃他的爱妾,连忙跑了进去,要想携着张氏,一同逃走。不料张氏,以为她的老爷既在念经求佛,必能阻住长毛。她就把心一放,于是先去梳头,继又裹脚。此时正在床沿之上,把她的右脚,搁在左腿上面,细摩细向。缠裹她那一双三寸的当口,一见她的老爷,满面变色,气喘喘的奔入,便知大事不妙,长毛必已进城,自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只得赤了一只小脚,扭着陆建瀛的肩胛,跌跌冲冲的,跟着富明阿一同逃出衙门。正拟杂入逃难的人们队里,忽又想起她的哥哥,在吃燕窝。急对陆建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还…还…还有…有…有我们的哥哥,没有逃出,如何是好?”
她的语未说完,忽见张彦良双手各提一个重而且大的锦绣包袱,由内奔出。张氏恨得逼着张彦良丢下包袱,方始同走。
当下只见无数居民逃难,有些认识她那老爷的人们,都在指着骂道:“断送两江土地的,就是这个老贼。”又见她的老爷,明明听见这些说话,只好向前紧走几步,似乎尚知良心发现,满脸现出羞惭的样子。那知她的老爷,走到哪边,仍旧有人跟着骂到哪边。
她又忽然生起气来,急去把她老爷的身子,狠命向前一推道:“快走快走。不必去理这些闲言闲语。一座南京,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在吃大清朝的俸禄的。”陆建瀛听见张氏如此在说,仿佛真的轻了他一半责任。心里稍觉一毛,便大踏步的向前逃走。
那时的洪军正从南门杀入,向荣又被洪军牵住,不能分兵来救,只望丹阳一路败退。没有多时,陆建瀛已经奔到,一见向荣之面,掩面大哭道:“我也料不到我与总戎二人,尚在此地相见也。”
向荣道:“不是到了此刻,我还在怪着大帅。当时倘能早听我的一句说话,或者还不至于到此田地呢。”
陆建瀛听说,只得诿过兵将,守城不力。
向荣又说道:“三军之令,本来系于元帅。向某虽然兵败,却不肯诿过手下将士。但可惜的是,如此一座金陵城池,没有几时,竟至沦于敌人之手。”
陆建瀛自知不能再辩,只得双眼注视张氏,并不再言。
又过一会,只见将军都兴阿、都统富明阿、提督余万清、藩司李本仁,先后赶至,大家相见,各诉兵败之事。
向荣道:“为今之计,此刻万难立即恢复城池,不如大家一同退守丹阳,一面飞奏朝廷,请饬湖南、河南的人马,各路齐进,使贼不能首尾相顾,大江以东,或可恢复。一面再用全力,克复金陵。”
李本仁接口道:“从前各处兵败,都由一路孤军,与敌厮杀,别路统兵大员,观望不进。倘若琦善之兵,早从河南进抚武昌之背,或者不至猖獗如此,得以直下江南也。”
向荣道:“方伯之言甚是。但是金陵城池,何等坚固,实为各省之冠。竟被洪军唾手而得,我们之罪大矣。”
向荣说罢,不觉痛哭起来。诸将无不下泪。陆建瀛只是忧形于色,低头不语。
他的爱妾张氏,忽又痛心她的老爷起来。一个情不自禁,陡然将她那双赤脚一伸,冒出一句说话,弄得大众起先一愕,后又无不匿笑。正是:
姬人虽是多情种
大将曾无制敌谋
不知张氏所说何话,大众到了此时尚要发笑。且阅下文。
第二九回 对的放矢委屈将军 隔车打油便宜和尚
张氏为人,本来不知天高地厚,她因嫁着一位总督,平时不把各官放在眼内。此时又见她的老爷忧形于色,低头不语,不觉一时心疼起来。突然的把她那只赤着的小脚,向她老爷一伸道:“老爷快看我的脚呀!我本是金枝玉叶,平常出衙烧香,或赴宴会,都是前呼后拥,谁能见我肉体。今天却赤着脚的跑了多少路程,只因要顾老爷这人,方才这般的忍辱偷生。否则是,我早一头碰死的了。”
陆建瀛忽见他的这位如君,在此众官面前,伸出她的一只赤脚,真是形状恶劣,极不雅观,也将脸臊得通红的,忙去拦着张氏说话道:“快莫多说。我有要紧说话,要问向钦差呢。”
陆建瀛这话说完之后,他就朝着向荣拱拱手道:“总戎既要退守丹阳,那里也是兄弟的辖境。兄弟且随总戎到了那里,再行奏报。”
大众也都说到丹阳再议。向荣便一面奏报自己兵败之事,一面退到丹阳。
刚才扎好营盘,忽据探子报称,说是镇江早被洪秀全的妹子洪宣娇所占。洪秀全的大军,也已进入南京,就在总督衙门,做了伪天皇府。向荣一听镇江已先失守,慌忙传令手下将士,紧守丹阳城池,要防敌人乘袭。
原来洪宣娇奉了钱江的将令,同着陈素鹃、陈小鹃姊妹二人,率兵去截要想回救南京的那些官兵。及她赶到那里,江宁藩司李本仁,因见张国梁的一支人马,也向上游杀去,生怕南京空虚,他已间道返宁。所以那个富明阿都统,去敌洪秀全军队的时候,他也是一份子。
当下洪宣娇一见李本仁已回南京,便与陈氏姊妹二人商议道:“我们奉了军师之令,来此腰截官兵。李本仁那厮既已先回南京,其余的未必一定来此。我们三个,与其在此空费时光,我想不如去攻镇江。因为先父在日,曾经贩米那里,因而娶了先母。我们先母的祖籍,就是镇江。镇江地方,我听先母说过,倒也有些熟悉。”
陈素鹃先答道:“王妃既于镇江地方,很是熟悉,当然去攻镇江,比较此地要紧。”
陈小鹃接口道:“违了将令,又怎么样呢?”
洪宣娇道:“这回的将令,乃是军师的主张。不是天王的令旗命令。不然,劳而无功,我也不干。”
陈小鹃道:“如此便不要紧,我们快快出发。能够早克镇江,可替大军去攻南京,壮些声威。”
洪宣娇听说马上一面直趋镇江,一面请弥探花写禀禀知钱江。及到镇江相近,札下营头,急命探子去探,有无准备,探子去讫。
陈小鹃道:“我在武昌时候,听说清军的统帅,一个是琦善,一个是向荣。向荣和张国梁两军,现驻太湖、宿松等处,单在注重恢复安庆。此地乃是陆建瀛的辖境,我料必无重兵把守。”
洪宣娇也以为然,等得探子回报,说是城内,仅有邓禹松率兵二千在彼,果丝毫无准备。
宣娇立即下令,迅速攻城。城中的邓禹松参将得报,不禁大惊道:“我只当此地乃是南京的下游,洪军即使来攻南京,也未必先顾此地。今天既有人来攻此,我却没有算到此着,以致未曾禀请上司添发人马,不免误事。”
他的文案王良献策道:“向钦差以数十万之众,尚且不能抵御洪军。我们何不早早献城,也好博个反正的名誉。”
邓参将听了大怒道:“你吃大清朝的俸禄竟敢口出此言,必与敌军私通。”邓参将说了这句,即把王良推出问斩。王良至死,神色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