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榆连忙侧过头去,尽量不去看慕染那荏弱的模样。安亲王向来为人低调,他本不该插手此事,可偏偏,如今被钉在柱上的那一人,是他的深交离慕染。
对上宫泽锦的眸子,泽榆用他柔和似水的嗓音轻柔却又带着一丝惶恐地问道:“皇兄这是在作何?”
宫泽锦半眯着眼,细长的眼缝中露出黑亮的瞳仁,射杀出一道骇人的杀气。他微笑凝望着泽榆,不答反问:“你认为朕在作甚?”
宫泽榆被宫泽锦的这一句问得哑口无言,心知皇上定是又恼了慕染,当下便又跪下身来,“皇兄息怒,不管离大人做了什么错事儿,可万事都该讲究个情面,莫冲动行事啊!”
“讲究情面?”宫泽锦阴冷一笑,忽而怒颜相向,一掌打在茶几之上,“朕就是太给他留情面了,才养成了他如今的这般性情,这一回非给他点教训不可!”
泽榆依然趴在地上,听宫泽锦这般说,狠狠地咬住了下唇。半晌,他突然又道:“离大人身子柔弱,怕是禁不住这般折腾。”
宫泽锦丝毫不予理会,单手撑着脑袋,残忍地开口,“死了最好。”他这话说得随意,可泽榆却急了,赶忙回说:“皇兄请三思,离大人为人正直、秉性纯良,乃忠良之后,万万杀不得!”这话一经出口,泽榆立刻便后悔了。
却见那厢宫泽锦的眼中溢出满满的嘲讽,“为人正直?秉性纯良?忠良之后?”他笑问:“皇弟说的这人当真是离爱卿吗?”
这一刻,慕染凝望着眼前这个一心为他求情的宫泽榆,眉眼弯了弯。
其实慕染心里很明白,皇上如今还在气头上,任何人替他求情皆是自找苦吃,更何况宫泽榆口中这番与他并不相符的言辞呢?他很清楚,这些褒义词并不属于他,一直以来,离慕染不过是妖言惑众、鬼话连篇之人,他邪佞祸国,绝非忠良之后。
可偏生他说不出话来,也阻止不了对方的举动。
泽榆自知说错了话,本想为慕染说上两句好话,却不料竟将事情越弄越遭。所谓“物极必反”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皇兄……”他轻唤一声,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好。
然宫泽锦又岂会不知泽榆的一番好心,他这皇弟便是为人太过善良。于是他嘴角轻扬,勾起一丝邪恶的笑,端起几上茶盅,静静地浅呷一口,柔声道:“皇弟莫紧张。”
泽榆抿了抿唇角,低头不语。宫泽锦瞧着他那拘谨的模样觉得有趣儿,突然笑出声来。这下反是泽榆瞪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瞧着他,一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待笑过之后,宫泽锦这才出声,唇边依然挂着些许笑意,“皇弟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江彻之死?”
泽榆闻之连忙颔首而道:“正是。”而后又将头垂得更低,“今日臣弟前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皇兄一看。”
“哦?”宫泽锦挑了挑柳眉,“是什么东西?”
泽榆这才从怀中掏出一物,他掀开包裹在外的白绢,里面是一根长约三寸的银针,宫泽锦不解地接过,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道:“此乃何物?”
“杀害江彻的凶器。”泽榆淡淡开口,随之偷偷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慕染,继续说道:“这东西本该作为证物上交督察院,却不料被我府上的小厮偷偷藏了去,方才我问过才知此乃江湖有名的兵器——三寸银枪。”
宫泽锦打趣地看着宫泽榆,“你给朕看这个东西,可是想说江彻是被江湖仇杀的?”泽榆微微颔首,恭敬而道:“皇兄圣明,臣弟以为不无这种可能。”
宫泽锦轻轻地笑着,极为随意地甩出一句,“天晓得这‘三寸银枪’是不是他离慕染的东西。”说罢瞥了一眼柱子前那个苍白的少年,眼角含笑。
泽榆闻言,猛然抬首望向宫泽锦,摇了摇头,他说:“离大人到底是读书人,身上怎会有这些个东西呢?”
宫泽锦双眼微眯,笑得很是邪气,口吻间却藏了另一分意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言下之意便是,你离慕染是不是会武功,光靠一双眼睛可瞧不出。
慕染是听明白宫泽锦话里的弦外之音了,而泽榆却压根没料到这一层,只说:“其实今日臣弟前来,只因那江彻是因送信与我才惨遭杀害,臣弟难辞其咎,还望此凶器能助之早日破案。”
“送信与你?”宫泽锦直勾勾地看进宫泽榆的眸子,“此话又当怎讲?”
泽榆又低下了头,专注地瞧着茶几上的那只茶盅,“翰林院掌院学士邢大人有意提拔江彻入内阁,只是书信与我告知罢了。”却说安亲王代替审核调任事务已有些时日,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怕是这差事又要交由其他大臣去办了。
“哦……”宫泽锦刻意拖长了尾音,继而慵懒地开口,“那么,邢段苏也很可疑。”
泽榆刚开口说了句“未必”,宫泽锦却抬手拦下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只起身徐步走到慕染身前,随后突然回首看向仍杵在原处呆愣的宫泽榆,“这事儿但凭猜测是不作数的,咱离大人也说了,凡事要讲究证据。”他拍了拍慕染的脸蛋,“朕说得对不对啊,离爱卿?”
颈项处的伤口还算小事,可肩侧的伤却要严重得多,而皇上问话慕染不得不答,惟有使劲开口,用沙哑微弱的嗓音说道:“皇上所言极是。”
宫泽锦抚掌大笑,“甚好甚好!”忽然转身对宫泽榆道:“皇弟请回吧!这事儿无论凶手是谁,终是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既然皇上都下了逐客令,泽榆自是不好在这儿多做逗留,尽管心中万般担心慕染,可他也只好离开,遵从皇令。福了福身,他说:“臣弟告退。”言罢,再瞟一眼慕染,眼中尽是同情,而后离去。
出了养心殿,泽榆疾步向前走去,至宫门外,等候的小厮瞧了他这般反常的模样,立马迎上前来,“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泽榆以一句“无事”敷衍过去,而后便上了宫轿。那小厮也是机灵,一见宫泽榆这番状态,便断定王爷在皇上跟前定是出了状况,可王爷不愿说他也不好多问,只好硬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喊一声“起轿”,守着轿子往安亲王府而去。
宫泽榆坐在轿中,待轿子被抬起,他方从压抑的氛围中喘过一口气来,那一刻,当看到慕染被钉在柱上的荏弱身躯,他险些窒息。想救他,这是当时他惟一的念头,可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他救不了离慕染。
宫泽榆,你好没用。
泽榆合着眼,脑海中浮现的净是慕染苍白的笑脸,还有白衣上那一朵妖冶的殷红,盛开出决绝般的惨烈。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