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昏迷的头一夜,你说梦话了。”宫泽锦轻声说道,慕染显然受了些惊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宫泽锦连忙摇摇头,“没有。”他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剪湖,你反复叫着这个名字,慕染,剪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地方?”
慕染闷闷地又垂下了头,一声不吭,过了许久,耳边又传来宫泽锦的声音,他说:“你若实在不愿意说,那不说也罢!”
慕染略显别扭地别开脸,“这世上有什么事能瞒过皇上的耳目,关于剪湖,就算臣不愿意说,皇上一样能查得到。”口吻含怨,他嘴边散开一抹自嘲的笑。
而宫泽锦却说:“朕不查你。”慕染一惊,又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反问一句,“什么?”
宫泽锦无奈地耸耸肩,又重复了一遍,“朕不查剪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追究得太深。”
慕染痴痴地望着宫泽锦乌黑精亮的眸子,一时竟有些看不懂他,而后垂下头,额前的发丝散落挡住了他的眼睛,却见他双唇微微翕动,嗓音淡然柔和,“剪湖是人名。”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宫泽锦亦不催他,不过须臾,又听慕染开口,“剪湖是这个世上惟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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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蓝,云很白,草很青,花很红。
这是慕染苏醒后的第七日,却也是这七日来他第一次踏出养心殿。自从慕染这次重伤以来,宫泽锦对他的照料可谓是无微不至,对于他之前与宫泽榆的那段琐事,他也没再多追究,这对一个骄傲的君王而言,无疑是最大的退让,而对慕染和泽榆而言,亦是莫大的仁慈。
午日的阳光格外的耀眼灿烂,洒在地上金黄一片,午膳过后,慕染提出想四处走走,于是宫泽锦便扶着他出了殿。
那一夜之后,他没再问过关于剪湖的事,而慕染对此也只字不提,渐渐地,剪湖这个名字被这二人合手藏了起来。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慕染总会不经意地想起剪湖,刻骨的思念在心头渐渐散开,叫他越发地想见他。
宫泽锦扶着慕染缓缓漫步在御花园,如今已是十月,木芙蓉开得肆意绝艳,粉嫩粉嫩的颜色无意中醉了人心。慕染特别喜欢御花园内的这种“三醉芙蓉”,这是一种很稀有的品种,早晨初开时花呈白色,至晌午,花瓣会慢慢变为粉色,而傍晚快要凋谢的时候,它又会变为深粉红色,而似乎是为了证明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一般,这种木芙蓉花虽美,可它的花期却只有一日,从早晨开至傍晚,花便凋谢了。
每年十月,御花园内的三醉芙蓉会一朵朵相继而开,持续整个十月,慕染常会到这儿来观赏。记得曾经有一回,他在御花园内坐了整整一日,目睹着这花从初开至凋谢的全过程,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一日他嘴边绽开的那抹笑容时心里的滋味。
忆起往昔,再看眼前这些粉色的花朵,慕染情不自禁地吟道:“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而后侧脸问宫泽锦,“木芙蓉真的很美,对不对?”
宫泽锦之前在发呆,忽然听见慕染的问话,于是冲他扯开一抹浅笑,“对,很美。”
慕染是敏感的,他一眼便看出了宫泽锦的异常,便又问道:“皇上有心事么?”宫泽锦垂首低笑,而后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温柔地留下一吻,“慕染,今日早朝朕做下了决定,下月初朕打算举办册后大典。”
“册后大典?”慕染先是一怔,随后笑起来,“那很好啊!皇上一旦册封了皇后,那么也不用头疼那些大臣整日拿这些事来唠叨了。”
宫泽锦微微蹙眉,“慕染,朕全是因为你,朕不希望有些大臣背地里说你媚主祸国。”慕染抿嘴浅笑,“慕染谢皇上抬爱。”
慕染的笑容明晃晃地扫过眼前显得特别的刺眼,宫泽锦但觉越发的心烦,“慕染,你真的不介意吗?册后大典过后,即使你我想要维持现状,可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还是会变得不一样。”
“那又如何?”慕染挑起柳眉,“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即使……”他伸手抚上宫泽锦的心口,“是人心。”
宫泽锦眯起眼,细长的凤眼中射杀出一道寒光,“你想说什么?”慕染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开口,“皇上多虑了,即使立了皇后,您却还是皇上,皇上的话又有谁敢不从?”
宫泽锦握住慕染仍放在他心口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只是怕皇后会待你不善。”
慕染突然轻笑出声,“皇上说笑了,这宫里不待见我的人何其多,慕染不一样活到如今?”他又望了一眼那粉色的木芙蓉,“想要与我离慕染作对,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随后他对上宫泽锦的瞳仁,“不知是哪位贵妃娘娘如此有幸,能得到皇上的青睐?”
“陵妃,安宁侯的小女儿。”宫泽锦如实告知,慕染扬了扬眼梢,“是安陵尚书的妹妹安陵萱?”宫泽锦点点头,慕染又笑道:“真没想到皇上竟会挑那样一个不入眼的丫头。”
宫泽锦无奈地呵出一口气,“安陵萱是朕所有妃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她秉性纯良,朕想她就算真看你不顺眼也不敢对你做太过分的事。”他搂住慕染的腰,“你呀,总是要朕不断为你操心。”慕染闻之,但笑不语。可又有多少人懂他笑容背后的真正含义呢?至少,宫泽锦不懂。
“回去吧!”宫泽锦道,慕染微微颔首,应了一声,“嗯。”
回去的途中,宫泽锦没再说话,而慕染好静,有时一两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这会儿瞧见宫泽锦沉默,他也就不吭声,直到宫泽锦与他回到殿里,那人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他才惊讶地叫了一声,身子一个不稳向后倾去,稳稳跌入了宫泽锦的怀中,而后听他清和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慕染,慕染,慕染……”
一声声的呼唤勾起心波无数涟漪,慕染抬起脸,迷离了眼,“嗯?”恍然间,一个吻落在慕染的颈窝,宫泽锦说:“慕染,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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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剪湖却是慕染按捺不住偷溜出宫的时候,那天他在林中吹咏叹调,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剪湖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未能见面之时,慕染每日要想上他无数遍,然后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剪湖面对慕染亦有些尴尬,二人相对而立,却好似没了以前彼此间的温情。
当日慕染曾对剪湖说:“给我点时间。”所以这些时日以来,剪湖都没有去离府,只等着慕染主动来他。但是他仍旧心有恐慌,害怕这个同自己有着十二年感情的少年,在这一刻却对他说出“不”,或者是“对不起”。
“你是想好了我那天说的话,所以来给我答案了吗?”剪湖淡淡地问道,只是眉宇间多少显出了些倦态来。
慕染愣了愣,而后幽幽启口,“我只是……想见见你。”那一句话后,眼眶竟有些湿润。他使劲眨了眨眼,然后强扯开一丝笑意,扬声而道:“剪湖,回苏州吧!”
剪湖一怔,略显不解地偏过头,“回去?蓝翎之璧你不要了吗?仇你也不报了吗?”
慕染沉默了须臾,而后缓缓地摇头,“不,我是让你回去,而我,留下来。”
“什么?”剪湖大骇,赶紧朝慕染又逼近了一步,“你在说笑吧?你要一个人留下来对付宫泽锦吗?不行,我不答应。”
慕染并未问“为什么”,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剪湖对自己的关怀,但是这一回,他必须违抗他,甚至,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