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勇气,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自私,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残忍。看到碧莹,他忽然想起了泽榆,那个傻瓜总是一心向着他,到最后还傻傻地为他丢了性命。连续数夜的梦魇,他总是渴望能再见一次泽榆,然后问他一句,“值得吗?”
值得吗?为了他这样的人去死,真的值得吗?
碧莹和泽榆都是真心关心他,偏偏他只会留给他们伤害。蹲下身,这一回他是真的伸出了手,轻轻地抚摸着碧莹的发,本想再加一句安慰,“傻丫头,别哭了。”只是这句话被身后的那个冲动又愤怒的声音给挡在了喉咙口,终是没有说出来。
“你在做什么?”那个男人叫左栩,慕染醒来后的第一天就见过他,听说是皇上派来专门盯着他的奴才,气焰很足,看他的时候眼中满是鄙夷,不过慕染一直不是很在意,反正在这里,用这样的眼光瞧他的又何止左栩一人。
只是这一刻,他的言行举止似乎有些僭越了。左栩飞快地冲过来,一把推开慕染,然后扶起跪倒在地哭泣的碧莹,“你……你还好吗?”碧莹点点头,他才安下心来。
慕染被他推得一个不稳,重重地跌在地上,忽而一道杀气从眼中闪过,他看着左栩,面色冷得有些骇人。
此刻左栩回过头来,视线恰好和慕染对上,“不知碧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公子要这么对她?”他恨恨地问,口气像是在兴师问罪。
慕染不禁冷笑,男宠的身份再卑贱,却终究比个奴才好,今日就算他离慕染失了宠,却还是他左栩的主子,如今此人这般同他讲话,分明是看不起他,眯起眼,他想:看来是时候给些教训杀鸡儆猴一下了。
没有正面回答左栩的问题,慕染只是孤自站起身,走回琴台前坐下,二话不说唤来三名奴才,指了指其中二人,他又看向左栩,下令道:“把这奴才给我押下!”
那两个奴才一惊,却都没有行动,慕染倒也不急,含笑看向他们,月色下,这抹笑容显得格外的不怀好意,“怎么?不会押人么?还是要我另找两人手把手教你们?”这话的意思再分明不过,他们若是不押下左栩,便也逃不了一番责罚。
无奈之下,为求自保,他们只得上前将左栩押伏在地,左栩那人也是一股子硬气,面对这般窘迫却丝毫不以为惧,对着慕染大骂道:“你这狗娘养的,就会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除了勾引皇上,你他妈就剩这点本事了?”
慕染听着他口中一个个侮辱人的字句,却也不恼,淡笑着看向一边站着的另一个奴才,轻声道:“你去拿板子来。”随后又对上左栩凶狠的目光,幽幽启口,“杖刑五十。”
碧莹一听也急了,匆忙向慕染求饶道:“公子,他并非有意顶撞您的,求您开恩饶过他吧!”慕染却并不理会,只冲她招招手,“碧莹,你过来。”
碧莹不敢违抗,站起身拖着犹疑的步子缓慢地向他走去,至他身侧站定,慕染笑着单手撑着头,看着地上怒瞪着他的左栩,突然转头问碧莹,“你喜欢他对不对?”
碧莹一惊,正想着要如何回答才好,却听慕染又道:“那么今日你不用来伺候我了,估计待会儿行完刑后他更需要你的照顾。”说这话时,先前离开的那奴才已取了板子回来,身后跟着另一个奴才,手里同样拿着根杖板子,慕染一个眼色下,二人开始施刑。
这一杖杖打在身上,闻着声音就觉得分外的痛,起初左栩还忍着不肯叫出声,可到二十杖后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在左栩一声比一声惨烈的叫喊中,慕染始终面带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直到五十杖刑完毕,他才站起身走向左栩,对方早已虚弱得瘫软在地,只听慕染的声音冷若冰霜,“今日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清楚明白一点,即使离慕染什么都没有了,却至少还是你的主子。”说罢,他再也不理会周遭那些畏惧的目光,举步蹒跚而去。
庭院至屋内这段路,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待回到房里,便虚弱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床顶,心里已将自己厌恶了千百遍,“离慕染,有个不怕死的家伙主动来供你发泄,这回你满意了吧?”他问着自己,而后发现这个问题多么的讽刺,旋即他笑了,不知是在笑左栩的愚蠢,还是在笑自己的无情。
殿外,归禾将方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宫泽锦,“回禀皇上,是离大人对一个奴才用了杖刑。”
宫泽锦闻之,不悦地凝了凝眉,“这个人,真是到哪里都改不了他狠辣残忍的性情,改明儿也赏他一顿杖刑,让他好认清他现在的身份!”
归禾应声道“是”,后又问:“既然来了,皇上不进去瞧瞧离大人吗?”
宫泽锦横他一眼,冷着声道:“你这奴才如今管得越来越多了。”归禾一听赶忙低下头,“奴才不敢。”
宫泽锦呵出一口气,“回去吧!”随后转身,四处又是一片宁静。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瞧瞧呢?宫泽锦问自己,突然发现心里一片酸楚,不是不想进去,而是真不知如今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离慕染,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人,他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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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份“赏赐”送至绛雪轩,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一番责难,然而当慕染从归禾口中得知这赏赐乃一顿板子和一道圣旨时,他却只是坦然地一笑,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宫泽锦也算手下留情,知道慕染身子虚弱,也就没多为难他,只罚了二十杖便作罢,掌刑的是归公公带来的人,怎么说都是熟人,手下也多少留了些情面。
慕染没有问归公公皇上为何要罚他,心里略微猜到了些,知道和昨夜打左栩的事脱不了干系。
二十杖打完以后便是一道圣旨,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说过两日藩王们会陆续入京为安亲王守灵,到时候慕染亦要去为泽榆守灵,七日不可踏出灵堂半步。
七日,不过一周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那七日,他必须守在泽榆的灵堂之内,饱受心中自我的责备和周遭异样的眼光,在那样压抑的环境下,他是否能够坚持到最后,如今就连他自己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曾几何时,离慕染自认是那样的坚强,整整四年他独自走来,在皇上身下曲意承欢,眼睁睁地看着冷弦被关押天牢。在宫中办事,于流言中穿梭,以狠毒闻名,直到皇上诞辰大赦天下,他为保冷弦性命一剑刺向他的胸膛,伤了他却也救了他,后为保护剪湖隐藏其身份,不惜忍痛割爱,亲自将他赶走,那个时侯,即便冷弦和剪湖不懂他、误会他,他却仍然能够一笑而过,勇敢地面对一切。
可如今,好似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有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变得究竟是他自己还是身边的人,常常在午夜梦回时想到那个成天假装却会为他付出真心的小王爷温暖的笑容,还有他羞涩可爱的模样,然后一夜无眠。
他突然忆起,那个时侯他和泽榆同游“想容”,泽榆那个看似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当时泽榆咬定他刺向冷弦心口的那一剑是故意刺偏,只为留其一条性命,至如今,他才真正明了,原来自始至终最懂他最能看透他的人竟是宫泽榆。
深夜,他伏在床上痴痴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