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几位便是此次奉命赴京为安亲王守灵的王爷们,”他盈盈一拜,微笑道:“微臣见过各位王爷。”
那宁王并未说“免礼”,而是仗着身高的优势,一把捏住慕染的下巴,将他提了起来。慕染脚尖点地,淡漠地望着眼前人,眉头一丝不皱。
宁王瞧着这人有趣,对身后的那些兄弟们道:“你们瞧瞧,这婊 子倒有点意思。”
辽王、齐王和靖王纷纷上前,这四位王爷中年纪最小的靖王只有二十岁,却是他们中最细心的人,此刻他瞧着慕染淡然的神情,评价道:“面对强悍的二哥,竟能保持如此镇定,看来这个男宠确实不简单。”
听了靖王的话,齐王感慨道:“没想到七弟还挺有眼光的,想当年他不过是个被我们压在身下的小家伙。”
辽王嘲讽道:“就你们那点子糗事儿还好意思拿出来说,当年说什么要上了七弟,最后还不是让皇兄把人给救了去?”
齐王也是个冲动性子,一想起当年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说起来我就气,当年若不是皇兄出现,我和二哥早就吃到七弟了,如今想来,我们会被逐出京城,难说就是皇兄还记恨着咱们当年的那件事儿!”
“说够了没有?”宁王一声厉喝,顿时堂内一片死寂,将视线移回到慕染脸上,宁王捏着他的力道越发加重,在其下颌留下五道红指印,“你这是什么态度?竟敢用这种眼神瞧本王,离慕染你活腻了是不是?”
经宁王如此一说,另三人这才注意到,慕染起初是一片淡定的双目此刻附上了一层浓郁的杀气,那双慑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宁王,仿佛欲将其碎尸万段。
宁王大怒,狠狠撂倒慕染,一脚踩在他的胸膛,却不看他,而是对着齐王如是而道:“你当你皇兄是怎么疼七弟了?瞧瞧七弟留在京内落了个怎样的下场,可见咱们发配边境的还算恩赐呢!”说话间又见慕染那阴冷的眼神,于是一怒之下连踹他两脚,当他准备再补上第三脚的时候,却感觉有一人迅速来到他面前。
明烬知慕染的肺部血管曾经破裂过,这会儿瞧他胸口再度受创,加之之前由于诸藩王对小王爷的侮辱他隐忍已久,此时终是忍无可忍开口说道:“宁王爷,微臣早就说过,离慕染是皇上的人,您若将他踢伤,怕是在皇上那边不好交代,换言之,就算您不卖明烬的面子,却也要卖小王爷一个面子,这里可是小王爷的灵堂,您和诸王爷在此闹事,这事儿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将会是怎样的后果,相信不用微臣来提醒王爷了吧!”他莞尔一笑,将痛倒在地的慕染扶起,而后又笑问宁王,“王爷还打算继续踢打离慕染么?”
宁王无言以对,眉头深锁,恶狠狠地瞧着明烬和慕染良久,终是愤然甩下一句“算你狠”,随后转身出堂。
“你作何要救我?”待灵堂内只剩下明烬和慕染二人,慕染这才启口而问,语调虚弱,显然是不敢动气的模样,好像稍一动气便会带起阵阵剧痛,使他痛不欲生。
明烬将他扶到角落倚墙而坐,“泽榆生前最在意的就是你,我救你,只是希望他能去得安心罢了。”
寒风瑟瑟,吹入堂内,显得格外刺骨。慕染抬起眼静静地凝视,他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方才被宁王踢到的伤处如今还疼得厉害,可他却笑了起来,明烬不解他究竟在笑什么,片刻之余,只听慕染轻柔开口,“你是个值得寄托的人,泽榆若是跟了你,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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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之后穿过中堂便是一排厢房,诸位王爷便是被安排在了那里,而慕染却没有住处,皇上的圣旨中提到,言明离慕染必须日夜守在灵堂,一步都不得离开。
隆冬的夜里寒得刺骨,慕染紧紧地裹着一件浅色的棉袍,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角落里。冷冽的寒风透过雕花门栏上那些个小孔钻进堂内,无情地划过脸颊,便如那钝刃刀生生地剐下皮肉的痛楚。
他屈起双膝坐在避开风口的黑暗处,恰好面对着泽榆的灵位,那白色的铺设,将这凄冷的夜映衬得越发森寒,阴冷的月光打在地面上,落下一条白色的光影。
他轻轻地勾起唇角,就似在讥讽这整个世界,而后双手抱膝,将头埋入臂弯之中,那动作呈现出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他安静地睡着,仿佛就此无知无觉。
直至深夜被寒气冻醒,苍白的小脸惊恐地四处环顾张望,就像在找什么一样。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慕染又是自嘲地笑了笑,眸中忽而闪过的那道光色,透着无比的戾气,仿佛要置天下人于死地。
“咳咳!”一阵猛咳,让人感觉撕心裂肺一般,喉咙间涌上一股腥甜,伴着些许的痛,每呼吸一口就痛一下,慕染望着泽榆的灵位,笑着问:“这可是王爷给小染的惩罚?”他忽而眯起眼,眸中泛起水汽,继而口吻越发的悲绝,“您……恨我了吗?”
伴着那一句问话,灵堂的门突然被推开,那个女子手里提着一条棉被站在门口,夜风瞬间穿堂而过,冷得人不禁发颤。
殷雪的脸色很苍白,合上门,她施施然走到慕染身侧,蹲下身将棉被递与他,她说:“爷不会恨你,因为他很爱你。”
慕染接过被子,轻声道了声“谢谢”,后又专注地凝望着殷雪,半晌才问:“安王妃,您知道些什么?”
殷雪沉默了须臾,方才启口,“爷曾经对我说,自从那年皇上诞辰以后,他就不再画人了,可是有一回,我在书房发现了一幅被精装裱轴的画,画上的人是你,而画的落款是我与王爷的大喜之日。”她顿了顿,复又说道:“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其实王爷爱的人是你,纵然在我怀有身孕的那十个月里,他对我无微不至地照料,温柔体贴到让我忍不住地沉溺,可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
听着殷雪的话,慕染怔了许久,而后回过神来,眉宇间竟泛起几许悲意来,“安王妃,您恨我吗?”
殷雪轻轻地摇了摇头,极淡地应了声,“不恨。”
“为什么?”慕染不解地偏了偏头,“若不是我,您不会失去夫君,安世子也不会失去父皇,我夺走了本该属于你们母子俩的东西,还害得王爷最终因我而死,您为何不恨我?”
“因为你的这双眼。”殷雪柔声而道:“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愧疚与自责,别人都说你这人冷血无情,甚至无心,我看却未必,至少你会为了泽榆的死而难过,你在意他,只是假装没有良心。”她与慕染并肩坐在角落,静静地守望着泽榆的灵位,“我曾经被画里你的这双眼睛所打动,在爷的笔下,你的眼睛很清澈,笑起来也很纯粹,不像此刻,那些干净的东西都显得有些失色了。”
慕染再度一愣,“那幅画,还在吗?”
“不在了。”殷雪依然望着泽榆的牌位,“紫离出世的那一晚,有下人瞧见爷在烧一幅画,应该就是那幅吧,后来我去书房找,果然找不着了。”
慕染失落地垂下头,那一晚,泽榆曾来找过他,问他,“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永远比不上凤剪湖?”当时他并没顾及上回答这问题,只是关心为何宫泽榆会知道剪湖,如今想来,那时自己的反应还真是伤人透顶啊!怪不得你会如此绝望,泽榆,又是我害的,对不对?
深深呵出一口气,慕染说:“我终究是做错了,如今也不奢求谁的原谅,惟有得过且过,纵然一辈子被关在绛雪轩内,也怨不得任何人。”
至此,殷雪才侧过脸平静地凝视着慕染,“我和爷一样,都希望你能过得好。”说着,她站起身,款步离去。
慕染望着她的身影,暗自低语:“你们这般待我,这份恩情,却叫我如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