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儿把一封信并一张银票掏出来交到小翠的手上,“翠儿,听我跟你说,你家主子爷私底下已经把你许给了做饭的王豁子,说是过了这三五日就给你们圆房。我知道你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我这里有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你把它拿上,趁天黑走了吧。走之前,你先替我办件事,你把这封信亲自交给安德海安公公,他若问起我,你就说我在提督衙门的大牢里。记住没?”
小翠自是感激涕零,就地在车篷里给枝儿磕了头,抹了把眼泪,跳下车,冲着宫门跑了过去。
“走着!”枝儿朝着车夫喊了一句,“步军统领衙门!”
“二位王爷请留步!”
散了早朝的奕详,刚迈出乾清宫的门槛,便听到安公公在身后叫。在自己身边站着的正是五爷奕誴。
“圣母皇太后口谕,宣惇亲王、惠郡王燕禧堂晋见。”安德海又补了一句。
奕详不由心中一振,猜想是自己呈的折子批了。方才在大殿上他还在不住嘀咕,两宫太后稳坐于帘后,大事小情议了一堆,唯独对他奏请的“厉禁相声艺人乱口”的本章只字未提。现在看来,显然太后并未忽略,而且是格外重视了此事,所以才要单独召见他。虽说他昨晚一夜没睡,在“春香苑”与两个新来的姑苏姐儿一直折腾到天亮,此时,所有的困倦却一扫而光。他暗暗盘算,借今日这个机会,不仅要把说相声的这帮小子尽皆收入樊笼之中,顺带着还要让那些唱大鼓的、唱小曲的、数快板的,再加上说评书的,一个不剩,全都在北京彻底绝了迹!
欢喜虫儿第三十六章(6)
未行多时,燕禧堂已在眼前。早有小太监挑起了竹帘。
“奴才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奕誴、奕详一前一后俯伏在地上。
“哟,快起来吧,老五。”
奕详刚要往起站,又听慈禧说道:“老五啊,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朝堂之上说不得,私下里咱姐弟之间就不要再讲究这些礼了,你就是不听。你说,咱们亲支近脉的还有谁?除了你,不就是老六、老七、老八了吗?”他这才明白,太后并没让自己平身,只好仍跪在当地。
厅堂内久久无语。忽然,慈禧似有了新发现一般说道:“你们瞧瞧哎,我这才三十大几的人眼就花了,愣没看见这儿还有一位呢。这不是九门提督统领大人吗?”
奕详听出话头不对,紧忙磕了头回道:“奴才奕详给太后请安,愿太后龙体康健、万事顺心!”
“说得倒不错,可我顺心得了吗?有人总在背后嚼我的舌头,一盆一盆的脏水往我身上泼,我他娘还能顺了心?你们都听听,说什么我和安公公背地里怎么怎么的了,和荣禄荣大人又怎么怎么的了,更有甚者,传言我把个戏子养在宫里,这不是胡诌八扯吗?安德海是个太监,宫里宫外谁不知道?他能行得了人事吗?竟然说他是假的,那能假得了吗?敬事房那么多人,有一个是假的吗?谁不是干干净净了才进了宫的?真他娘的咄咄怪事!”
听到这里,奕详的心哆嗦了一下,这些个传言他的确听说过,尤其是“四喜班”那姓杨的武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儿,可自己只和府里的侧福晋当笑话学过一次,又怎么会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莫非说……
“你那侧福晋近来可好?”抽冷子慈禧转了话题。
“有劳太后您老人家惦记着,她没病没灾,好着呢。”
“这会儿她在哪儿呀?我可有老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心里边怪想的。”
“回太后话,她现正在府里。多咱想要她进来伺候,您发句话,我一准把她给您送来。”
“那好。奕详,你该不会怀疑我和她也有什么事吧?”
“奴才不敢……”
“是不敢想还是不敢说呀?有意思,两个女人在一起能干些什么?左不过说说话、聊聊天,东扯葫芦西扯瓢罢了。你们是体会不到的,她那嘴可真巧,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透着那么受听,那么喜兴,甭管你有多少烦心事,一下子就忘了。”
“全靠着您老人家指教……”
“奕详,我想问问你,京城说相声的那伙子人怎么得罪你了?竟然一下子列了十大罪状,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慈禧猛然之间又转了话题。
奕详不敢再迟疑,连忙辩解道:“太后圣明,奴才与他们并无一丝一毫的个人恩怨,此举全为江山社稷着想。您是不知,这些小人终日流嘴滑舌,或信口胡开毁圣谤贤,或夸夸其谈乱俗惑世,或含沙射影兴风作浪,或指桑骂槐搅扰视听,奴才虑其日后必成大祸,遂断然上疏,祈请太后恩准,将其速速灭于萌芽之中。”
站在一旁久而未语的奕誴此时开言道:“奕详,你这话说得就不妥了,太后虽居于深宫,对外面的事却了如指掌,哪里会有什么不知呢?”
只这一句令奕详又磕了几个响头,“奴才一时语误,实在该死……望太后恕罪……”
慈禧端起茶盏大大地呷了一口,侃侃言道:“俗话说:‘笑一笑,少一少;愁一愁,白了头。’相声艺人不就说些个大笑话、小笑话么,杂发谐谑,令人开心解颐,又何罪之有?百姓们终日劳作,力尽筋疲之时听上一席趣话,就如同吃了顺气丸,一乐而忘忧烦。我听到的说词和你奕详大人的却大相径庭,有人称相声‘虽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有人赞相声‘一问一答,咸淡见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我甚至想,哪天有了空,要传他们进宫来说上几段呢,一天到晚家事、国事多得结成了疙瘩,乐呵乐呵许就化解了。”
奕誴说道:“姐姐,您这话在理,要不他们怎么叫‘欢喜虫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