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便站了起来,将四周的花木亭台仔细看过,忽然笑道:“依我看,这丛翠竹旁的屋子就是林黛玉的萧湘馆,那儿一片畦田篱落,莫非是李纨的稻香村?”
乌目山僧哈哈大笑。罗迦陵说:“章先生好眼光,这园子是我师傅仿大观园的布局设计的,其中亭榭楼台、一花一木都力求与书中合拍。几位先生想是熟读此书,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章士钊、张继、邹容闻言动容,这才知这所园子大有来历,乌目山僧与罗迦陵喜滋滋的,当下便领大家将园子大略走了一走,几处地方走过,当走进贾宝玉的怡红院时,众人却吃了一惊。
。。
二六 谁说枷锁无香,最难得相见欢(1)
乌目沙僧领着大家逛园子,只见亭台富贵,花木媚人,不料进了怡红院后,里边却是尘土满屋,气味呛人。原来这园子虽然修得好,但因是私园,来逛的人不多。哈同本人忙着投机赚钱,哪有闲情整天留恋风景,罗迦陵笃信佛教,要么烧香拜佛,要么搞些慈善之类的活动,逛园子的机会也是不多。再说了,园子占地极大,也不是一半天能逛得完的,因此,仆役们偷懒,许多地方内部就不大打扫了,除非主人有重大活动。宴请章太炎他们本来没安排游园,这一时兴起的乱看却把爱丽园不该看的一面看到了,弄得主人罗迦陵很不好意思,连连解释,请大家原谅。章太炎却哈哈大笑起来,说:“好极了,好极了,看了这怡红院,我忽发灵感。这一部《红楼梦》,可比当今的满清,二者极其神似!”
乌目山僧一愣,说:“奇怪,你又有什么奇思妙想,且说说看。”
这时众人已出了怡红院,到了水边一座凉亭内坐下。章太炎指手画脚,大为兴奋,说:“慈禧妖后便是红楼中的贾母,光绪便是宝玉。贾母疼爱宝玉,让他住到大观园,内外事一概不理,只与姑娘丫鬟做伴,慈禧将光绪关在瀛台殿中,也是一应杂事不管,只和几个太监聊天解闷。”
众人一齐大笑,说:“有点意思,的确神似。”
章太炎又说:“黛玉爱宝玉,却硬让贾母活活拆散,使二人伤心不已;这黛玉便是康有为了,黛玉的丫头紫娟,自然非梁启超莫属。”
乌目山僧鼓掌大赞,说:“比得好,比得好,慈禧拆散了光绪与康有为的组合,的确遗憾千古,和宝黛不能结合同样让人惋惜。”
章士钊问:“那么大哥,容禄袁世凯等该比谁呢?”章太炎说:“这两个都是王熙凤的脚色。已死的刘坤一可比贾政,已废的大阿哥可比薛蟠,杨崇伊是假清高的妙玉,李鸿章与探春差相仿佛,谭嗣同便是晴雯,而瞿鸿机则活脱脱一幅薛宝钗的样子。”
众人一齐鼓掌,夸章太炎比得精确。张继邹容笑着问:“大哥你文章学问出类拔萃,也算是号人物,你却可比红楼中的何人?”
章太炎想了想,说:“我整天臭骂这些不成器的慈禧光绪王熙凤,可比红楼中的焦大。”
众人一齐笑倒,乌目山僧笑得腰也直不起来,咳嗽连连。章太炎却背起手来,满脸豪情,为自己像焦大而自豪不已。
《革命军》一书出版了,迅速成为抢手货,在上海一带大行其道,并迅速传到海外。革命之说、光复之说不胫而走,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康有为在海外闻之大惊,急忙写文章论辩革命,说革命引致流血惨祸,绝不可行,法国因倡革命而大乱八十余年,死伤枕籍,他说欧美各国富强的主要原因是定君民之权,行立宪政,和革命不革命关系不大,又说如今中国满汉不分,君民一体,所以绝不可革命、不能反满,只可立宪,免致大乱。
《新民丛报》将康有为的文章登了出来,题目叫“南海先生辩革命书”,此文一出,人们的思想又为之一变,感觉康有为说的似乎也有道理。章太炎见了大怒,便写文批驳康有为,文章题目直接就叫“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援引今古,洋洋万言,将康有为的观点逐一驳斥,将康有为文中的圣主光绪骂得一钱不值,直呼其名说:“载湉小儿,不辩菽麦。”此文在《苏报》一经刊出,立刻掀起一股狂潮,其震撼效果赛过一场飓风。如此辱骂皇上固然令革命之士大为痛快,却将朝堂自慈禧以下全都激怒了。此时朝中荣禄已死,奕劻做了军机处的领班,瞿鸿机、那同等都进了军机处。慈禧气得大骂章太炎狂徒,又听说他序的《革命军》一书大倡革命之说,《苏报》为之摇旗呐喊,当即令奕劻行文给两江总督魏光焘,命其查封《苏报》、抓捕章太炎、邹容、吴稚晖等为逆之人。
魏光焘接令却为难起来,因为《苏报》及章太炎一伙人全住在租界里,那儿归洋人管理,满清的官吏不能入内随便抓人封报。慈禧却不管这些,盛怒之下,三天两头让军机处发电催他。魏光焘便下令给上海道员袁树勋,让他速速和租界当局联系,务必请租界帮忙抓人封报,然后把章太炎他们引渡过来。
袁树勋接电不敢怠慢,亲自找到租界工部局见首席领事美国人古特,要求古特配合抓人封报。古特却乱摇头,说:“那不行,租界保障言论自由,人家写写文章,怎么就能随便抓呢。”
袁树勋急道:“这伙人都是暴徒,要推翻朝廷,扰乱大清,哪是写写文章这么简单!”
古特却是不信,等袁树勋走后,古特派人召来章太炎、吴稚晖、邹容、章士钊等,问他们:“你们就写写文章说要革命,没有组织军队吗?”
章太炎笑道:“我们都是些穷文人,哪儿来的军队。”
古特说:“那你们有没有枪械,是否准备着杀清国的官吏?”
大家一起摇头,说:“没有枪械。”
古特便说:“那好,那你们就不是暴徒,租界可以保护你们。”
袁树勋联系多次得不到租界的配合,只好如实向总督魏光焘报告。慈禧这时也频频令军机处来电催魏光焘速速抓捕章太炎等,只急得魏光焘团团乱转,头上冒火,恼恨租界的洋人不讲道理。无奈之下,忽想起总督府曾聘了个英国人赖特作顾问,便传赖特问策。赖特说:“大人应该向租界起诉《苏报》,这样租界就无法推托了。”
二六 谁说枷锁无香,最难得相见欢(2)
魏光焘大喜,即发电命袁树勋照办,将《苏报》及章太炎邹容吴稚晖等写过反满革命文章的人全部起诉,同时又派了候补道俞明震到上海协助袁树勋办案。
袁树勋与俞明震随即向租界工部局起诉《苏报》及章太炎、邹容、吴稚晖等七人,租界工部局接了案子,并于六月二十九日派巡捕至《苏报》逮走了帐房先生。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说凡涉嫌写反满文字的人都在被抓之列,吴稚晖、章士钊、邹容、张继以及《苏报》社的老板陈范等知情况危急,只得或逃或藏,惟有章太炎冷笑连声,拒不逃走。
二十九日晚间,爱国学社的老师叶浩吾见章太炎的房间还亮着灯,急来敲开门,说:“还不快走,巡捕抓人,名单上有你。”章太炎说:“不走,章太炎岂怕人抓。”叶浩吾说:“还是逃走好,留存此身以有后待。”章太炎不耐烦了,怒道:“抓便任他抓,逃走的不是英雄好汉!”叶浩吾无法,又出去了。
第二天,租界巡捕房倾巢出动,分赴爱国学社与《苏报》社抓人。陈范此时已带家小转移了,欲备着逃往日本。章士钊逃在一个老乡家里躲避。邹容、张继躲在虹桥一天主教牧师的家里。吴稚晖也早躲起来了。章太炎却昂然坐于寓所,任谁劝也不走。巡捕入门时,章太炎端坐不动,以手自指,说:“要抓章太炎,本人便是。”巡捕们一拥而上,抓了他便走。
章太炎被抓到巡捕房先暂押候审。同时被抓的还有守《苏报》社的钱保仁、守爱国学社的徐敬吾。章太炎见邹容不在,说:“我这个把弟写《革命军》,何其大义凛然,岂可临事脱逃,太无英雄气魄了!”
过了几天,章士钊、张继听说捕人名单上没有他俩,便来巡捕房探望章太炎。章太炎说:“我已弄清楚了,吴稚晖向狗官俞明震告密,巡捕房这才签票抓人的。”
章士钊张继不大相信,但也不好多说,便安慰他耐心在内,待他俩设法营救。章太炎却大笑说:“不用营救,洋人敢把我怎样,就是审判,难道我章太炎不会讲道理吗!”然后问起邹容的情况,张继说了。
章太炎就说:“小弟邹容推我为东帝,自己欲作西帝,如今脱逃而走,不是让吴稚晖之辈小看了嘛!”于是写了个条子,招邹容来投案,并叮咛张继章士钊一定要把条子送到。
张继章士钊看罢章太炎,又往虹口见邹容。邹容见了章太炎的条子,决绝说道:“大哥招我,没什么可犹豫的,我投案去就是。”于是毅然出了大门,往租界巡捕房而去。
上海的各大报纸对章邹钱徐四人的被抓大肆报道,为他们鸣冤叫屈,向租界当局施压。半个月后,租界会审判章太炎邹容无期徒刑,消息传出,海内外舆论为之哗然,纷纷谴责租界当局,租界各领事协商后再审,判章太炎监禁三年,邹容监禁二年,钱保仁、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