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只帮着张老实夫妻烧茶、煮粥、购药、买炭、熬桂圆莲心汤,伏伺着他。”公子道:“我如今要托你一件事。”便将身边带着的十两一封银子安放桌上,说:“拿去买果儿吃,事成用,再给一个元宝。我想这璇姑定有个心上人儿,又恐他年幼不谙风情,故无心向我。如今要你去打探他所思何人,是何名姓,何等人物,如何定约,先来回我,朝夕再说些风月,引动他的春心,然后把我的富贵风流去打动他,他既一言不发,便有个挽回,你又知机识窍,见景生情,这事大有可成,只要你用心去做就是了。
李四嫂见了银子,听了话头,因说道:“此事在别的女人,就如井中汲水,伸手便来。在这个女子,却如天上捞云,脚踏不到。不是小媳妇夸口,凭着这个舌头,两爿牙齿,抓星踢斗,拨雨撩云,能使南海观音偷嫁西池王母,银河织女私奔月窟嫦娥!”公子笑道:“这你赔了,四个都是女人哩!”四嫂道:“老爷有所不知,媳妇岂肯说错。要想那没**的还去跟他,若有了**,岂不踢做一堆,化做一块呢!”公子大笑道:“这是极好的了,怎还拿不定这璇姑呢。”四嫂道:“这璇始大约不出老爷所料,年还幼小,未谙风情,或是已有豪家,业经许定。小媳妇去探明回报,兼以伏侍为名,妆痴作傻,极言夫妻交合,俪若登仙,孤枕单衾,凉冻难忍。只要他一点凡心微微而动,便把我千般引诱娓娓而谈,弄得他欲火攻心,桃花上脸,两只金莲怕不一步步踏上小媳妇船头,浑身羊肉自然一块块咽入老爷肚里。到那其间一双两好,难拆难分,却休要忘记我这凌烟阁上第一个功臣也。”公子听了四嫂的话头,如天花乱坠,喜得心窝奇痒,连连称赞,嘱咐用心去干,停会还叫人去送五斗新舂米给你煮粥吃哩。四嫂假作推辞,谢而又谢,袖了银子去了。公子进来把陶道辞别之事说知,备了一席饯行,又封了十二两折程打发过去。
到了次日,正是中秋佳节。公子想着璇姑,如木头一般呆呆坐着。大奶奶见公子不快,也是没情没绪的。大姨、三姨也就没有高兴。在大月亮里吃了几杯闷酒,就各自散了。这边李四嫂得了公子大主银子,自己破悭买了几味可口嘎饭,几色新鲜果儿,装了一大盘洋糖、月饼,打着三斤陈酒,与张妈说明公子之意,搬到璇姑房里,同赏中秋。四嫂一屁股就坐在璇姑床沿,劝着璇姑吃酒,风风势势的说了几个半村不俏的笑话,和哄着吃了几杯酒儿,便装着酒醉,哈哈的笑将起来,道:“刘大娘,你我都是女人,大姑娘又是身上不好,闷的慌,我们说个风话儿耍子,也替大姑娘散散心。你家刘大爷出去了这许多时,你可也想他么?”石氏道:“丈夫出外没信,做妻子有个不想念的,也还是人么?”四嫂道:“原说是该想的,只是想他不到,这心里难过。记得那一年我家男人出了门,夜里做梦与他同睡,正在好处,惊醒转来,这三夜工夫实是难熬,不知道身子是死是活。”石氏怫然道:“四嫂怎说出这等活来?”四嫂笑道:“我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一句说一句。大姑娘是个含花闺女,他不知道趣味,这还罢了,大娘你是过来人,怎也假撇清,说这道学话儿?这夫妻的事体是天生就的,你看那苍蝇儿这点子东西,兀自爬在背上死也不肯下来,那底下的更是扑着翅儿说不出的那种快活,何况你我俱是有情之人,莫说交欢的时候你贪我爱,恨不得把身子化做一堆,就是大家压着腿,搂着腰,睡这一觉地是浑身松爽的。今日遇着这样佳节,夫妻们搂抱着,一递一杯吃着酒,看着那月亮儿,到了床上颠鸳倒凤,那一种娱,谁肯要去做那仙人哩!偏生我男人要赚钱,走啥仔水,丢我在家受尽凄凉。正不知这一夜怎样捱法,才捱得过去哩!”
石氏变了脸道:“四嫂,不是我吃了你的酒还说你不是,但不该说这些混话,实在难听。”四嫂格格的笑道:“好道学先生,恼起来了。你越恼我越要说,要引动你的凡心哩。”璇姑微笑道:“嫂嫂,你凭着四嫂说罢,何必认真?”四嫂眉花眼笑的说道:“大姑娘,是你说的话便教我喜欢,天下的事那一件认得真的?我今年三十多岁了,就是成日成夜干那快活的事,也不及十年光景了。一到四十外边,就没啥仔趣哩!你会快活也是这一世,不会快活也是这一世,转转眼大家都入了土了。夫妻交合是周公制下的,由得我肉骨肉髓的快活,人也不好笑我,笑我的就是痴子,白白的苦了一世。我娘家有个邻舍,生着姊妹两个,也住着一位少年公子房屋,公子要与他姊妹相与,那姐姐是个傻子,不知道风流的趣味,生生推脱了;那妹子生定是有福之人,就与那公子相好了,两个年纪相当,才貌厮称,你贪我爱,夜去明来,无比恩情,非常快乐,那公子娶了回去,穿的是绫罗锦绣,吃的是鹅鸭猪羊,住的是高堂大厦,睡的是翠被牙床,冬天来围炉饮酒,夏天来水阁乘凉,正经的娘子都打靠背后,独与他像漆投胶水,蜜拌糖霜,那一种的风流富贵不同着受用?那一节的良辰美景不同着庆赏?真个是夜夜元宵,朝朝寒食。独苦那呆打孩的姐姐,嫁了卖柴蠢汉,守着一根扁担,受尽了万种凄凉。这妹子果然欢娱嫌夜短,那姐姐真个寂寞恨更长。后来公子的正室死了,把妹子册立起来,就做了一品堂堂;那公子直升到尚书阁老,这妹子便受了凤鸾章,戴起那珠冠宝髻,与公子到老成双,生下来儿孙满膝,说不尽种种风光,被文人编成歌句,到如今万口称扬。”
璇姑笑道:“四嫂出口成章,原来是个女才子哩!”四嫂道:“这是我们街坊上一段风流佳话,那家子不买本来念念?我自小就读得烂熟的,啥仔柴积米积,后来那姐姐想起当初不合执板了些,把这段美满姻缘奢华富贵让与妹子受用,自己守了那卖柴的穷汉,每日两餐稀粥,夏天没帐子,冬天没被头,终日怨恨,终年冻饿,生生的把一个美貌佳人弄成了一根枯柴杆儿,苦了几年就苦死了。方才大姑娘说的好,认不得真;那姐忒认真,以致苦死;这妹子不认真,才享受那无穷快乐。所以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不及早寻些风流事体干于,一旦大限来时,懊悔嫌迟了。”张妈道:“你既明白这样大道理,当初该看中意一个富贵公子去嫁他,怎肯配着李四叔,与我们一般受苦呢?”四嫂叹口气道:“我们是前世不修,没有带得那种福气。那富贵公子爱的是聪明女子,美貌娇娃,便把他如珍似宝百般伶措。他见了我这麻脸婆子,你中意他。他肯中意你么?我若有大姑娘这般才貌,怕没有王孙公子来求到我?我就倾心与他相好,做一对恩爱夫妻,夜夜在销金帐里去享人间极乐,肯嫁你李叔叔这样蠢人,受这凄凉罪吗?我也今日醉了,率性和你们说罢,做男人的便有三妻四妾,摸丫头,偷婆娘,嫖婊子,骗小官,这许多快活事做,做女人的就该守着一个丈夫的吗?看得破,不认真,就是花间月下结识一两个情人也不算甚罪过,如今大官府家夫人小姐那一个不开个便门,相与几个人儿?只苦着我们这样人家,房屋浅窄,做不得事罢了。是痴子傻子才讲贞节,那贞节可是吃得穿得快活的东西?白白的愁得面黄肌瘦,谁来替你表扬?便有人来表扬,已是变了泥土,痛痒不知的了。那武则天娘娘偷的汉子还有数儿的吗?他也活到七八十岁,风流快乐了一世,没见天雷来打死了。他死去的时节,十殿阎王领着判官小鬼,直到十里长亭来迎接他,还俯伏在地下,满口称着万岁哩。”
四嫂这一席话,说得张妈如顽石点头,石氏如金刚怒目,再看那璇姑,如庄周化蝶,酣然入梦去了。不觉意兴索然,只得立起身来,说道:“今日吃了几杯急酒,嚼了一会臭蛆,倒担搁了你们。大姑娘已经睡熟,不去惊动他,明日再来看他罢。”张妈送了四嫂出去,进来收拾过家伙,石氏关好房门,呼唤璇姑不应,伸手去替他把被头盖好,脱了鞋脚,要上床去,忽转过念头,想起一桩事来。正是:
欲向璞中求美玉,好从胎里探真珠。
总评:
此回前半合之前一回,将《金瓶梅》中叙述家常琐碎周密全副精神倾倒尽情,后半回李四嫂之蜜嘴蛇心、绰风糊日,则又王婆等之领袖也。作者之大本领大文章绝不在此,而略一调笑已擅胜场。视《全瓶》之全力为之者,何如何如?
凤姨丧事较春红丧事件件从杀,独镇宅一事权力铺张,最为入情。非文无以达情,非情无以起文,惟有至情乃成至文,斯回而益信。
才毕春红丧事,接手即写凤姨丧事,何其力量!而笔笔反对,便无一笔犯重,此又特犯中之一法。
凤姨入木一段,连下无数“了”字。有大珠小珠错落玉盘、猛风急雨消散春花之势,读之悄然以悲,欣然而喜。
公子淫人兼没意智,亦知以茭欢时意兴走,其妻之非激烈女子。敬告天下后世贤达闺媛,勿稍纵肆以受斯侮。
因丫头引路接入大怜,因欲捉大怜“怕搅臭水缸”拍合璇姑,文心细曲,真有剥蕉抽丝之妙。夫璇姑于两丧事中已处处穿插、笔笔牵串,无难一语拍合而必委折如此,总欲使花香凝露一片融洽,无些子渣滓故耳,视《水浒》等书不在话下。却说且重叠起炉作灶者,其死活灵蠢相去何如?
聂道划策较凤姨更进一筹,非此无以表璇姑也。坚不磨,不知其坚;白不涅,不知其白,愈磨而愈知其坚,愈涅而愈知其白。然则聂道之表章璇姑者至矣。
公子自为璇姑着急,大奶奶屡屡错会。前有春红,后有凤姨,皆以影罩璇姑,最有花色。中秋日,公子几如木头,致大奶奶等各无情兴,岂知木头乃热于火炭。奇情妙情,奇文妙文。
李四艘一席风话真是引动邪心,而璇姑乃酣然入梦。坚至此,方是真坚;白至此,方是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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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小姑嫂看淫书津津讲学 老夫妻吃热药狠狠团春
石氏暗想:姑娘前日说尚是闺女,我毕竟有些疑影,休说文相公儒雅风流,姑娘与他同床三夜,不能无情。只看姑娘这一种窈窕身材,妖娆容貌,透骨风流,此时病中蹙额而眠,如烟中杨柳,雨内芙蓉,兀自令人**。何况笑口初开,欢情乍畅,感恩报德,惜貌怜才,宛转于腰股之间,浃洽于肌肤之际,文相公当此,有不心醉神怡,探珠点玉者乎?姑娘,姑娘,只怕知心如我,犹未能全信耳。因将手悄向被里,从裤管中伸进,把一指轻探入璇姑玉户,只见葳蕤紧锁,菡萏娇含。璇姑睡中一惊,身子直翻过来,石氏吓得粉脸凝羞,姣容失色。幸喜璇姑疲乏已极,翻转身来,仍睡了去。石氏方才放心,上床而睡,满心欢喜道:“我姑娘如此幽贞,真是人间少有。文相公恁般方正,果然世上无双。我丈夫有这等妹子,嫁得这等妹夫,真好侥幸也。”
这里石氏自思自喜,那边李四娘回家,因说不动璇姑,和衣倒在床上,闷闷不乐。又因是中秋佳节,多吃了几杯酒。又嘈了那许多风话,倒引得自己欲火上升,翻来覆去那里睡得安稳?只得伸手下去把**尽力揉了一会,出了些火气,爬起来,吃了两碗冷水,心上凉了一凉。觉道好些。然后把璇姑之事,打算起来道:“方才那种光景,直头毫无门路,公子这银米如何消释?明日且去探着他所想之人,给公子一信,也就算不得无功食禄了。但那后手一个元宝,如何得滚讲来?”直想到四更天,忽然想着道:“是呀,那不识风情的女子原有四着仙棋。如今我止下得一着,怎就退悔起来呢?当初我母亲替人设谋定计,不知破了多少闺女的真身。改了许多寡妇的节操,怎么生下我这不肖女儿。一个人就弄他他不倒!我曾记得《传授心法》说是一切妇女只怕他情窦未开,便心正无邪,凛然难犯。我有四着棋子是专开情窦的,对锁钥匙,任你千贞万烈都走不穿跳不过的,到得情窦开时,便如黄河水决。闸他不住,我不引他,他自会来寻。这四着棋子是叫他耳听着淫语淫声,眼看着**淫画。我如今才说得几句淫话,没曾打动,那里便有决绝回音?明日须把那三首棋子,一齐都下,自然便有效验。”想定了主意,满心欢喜,便觉疲倦起来,睡了一觉,已是天明。急急爬起,取些冷水洗了脸,就走进来。
公子早在廊下伺候,慌忙领至东宅。四嫂把自己的说话述了一遍,公子手舞足蹈的喜道:“说得好,说得好!就是泥神也要动心了。”四嫂道:“那知他竟是沉沉睡去,弄得小媳妇情兴索然,只得回家安置。”公子大惊道:“有这等怪事!便怎么处呢?”四嫂道:“我到家,一夜不睡,又想了三条妙计在此。”因把祖传秘诀述了一遍。公子想了一会赞道:“这真是仙着,但是怎样行法?”四嫂道:“淫画是不便拿给他看,老爷可有绣像**画得出色的,待小媳妇拿两本去,只算送他解闷,等他自去翻看,这不是两着棋子并做一着下了么。至那淫声一事,须要张老娘做将出来,老爷自去吩咐他方妥。”公子道:“前面两着棋子,别人家未必现成,我家却无所不有。我嫌那**上绣像呆板,叫名手画师另画,真个面目娇艳,情态妖淫,比着平常的春宫册页还胜几倍。只消拿两部去就是。独有末后一着,我却难于出口,要你替我转达的了。”因急去取了书并三两银子交与四嫂道:“这银子给与张妈,须要妆龙像龙,妆虎像虎方好。”
四嫂应诺出来,悄向张妈说知。张妈胀红了脸说道:“我这样一把年纪,怎好妆这鬼脸,到日里边如何见他面呢?”四嫂道:“你须晓得公子性儿,我昨日那些风话又是肯的吗?也只为银子面上。你只消到晚来吃几杯酒,盖了面孔,他便认你酒醉。就不也是正经夫妻子的事,又不偷了别人家的汉子,怕甚么丑呢?我们小户人家,隔着板席就有人睡,若像你这样面重,也过不得日子了。我记得那年与你四叔做事,兴发起来,我性命都不顾了,嘴里边心肝乖肉亲爷老子流水的喊出来,把一张床咿咿哑哑的响个不住,闹得那隔壁钱老爹半夜不曾合眼。明日看着我,扯开嘴只顾嘻嘻笑,被我弹着囗子说道:”你笑我么?我家夫妻两个干事,又不开着门养汉,有啥仔好笑?那家子不是这样来?那哑着声不发出来,妆腔儿怕人听见的,敢倒是虚心病走邪路的。老娘是正经直头子人,干得快活就喊两句,却是拳头上立得人起的。你敢扯着泶嘴笑我么?‘那钱老爹被我一顿数落,老大没趣,我脸上红也没红一红,有啥仔害羞呢?“张妈道:”这也罢了。只是我家的东西是棉条样软的,怎的兴发?“四嫂道:”这银子就是你我的兴了。你一面想着银子的好处,一面思量少年时干事那样的高兴,把张老爹紧紧拿住了,把身子乱颠乱凸,摇那床咭咭咯咯的响,把银子当了张老爹,嘴里心肝老子的**。他们在隔壁听了,那里知道是假的,自然认你快活到极处了,听动了火,怕他不心里发起痒来吗?“
张妈点点头,接了银子。四嫂道:“我还有句话问你,你这大姑娘许了人家没有?我看他出神光景,定是想着甚人,你可知道是那里人,甚名甚姓,家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