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心,九曲回绕,蜿蜒波折,又是外人可以轻易笃定的。便是伴驾多年的赵随,见识的也只是皇帝身为君王果断冷肃的一面,而侠骨柔情的男儿思绪,却是一知半解,想岔了意。
回到寝宫,皇帝并没有立刻就寝,而是立于青玉案边,点亮主灯,摊开一副卷轴长画,默不作声的仔细欣赏起来。
这样的画作,在皇帝的寝宫内还有一副,只是现在上贡的这幅,制作更为精细,惟妙惟肖处添以丝线或细草为辅,目的是更加写实,亲近民间。
细细观摩之,皇帝恍然失神。
雁字回时,成群结队。春草油油,杨柳依依。碧波湖畔,小桥潺潺。耄耋老人临溪垂钓,垂髫稚子随鸢奔跑,小贩肩挑扁担,走街串巷吆喝。闹市人群纷涌,比肩而过。小户女子开出一条窗缝,偷觑临街风光。街口的豆腐西施,笑容明丽,喜迎来往顾客。王二麻子家的猪肉铺,向来是络绎不绝。茶馆的说书先生,声色并茂的逗趣故事,围坐成群的茶客,或蹙眉,或嬉笑,或调侃,仅仅只是画笔描摹的神采,便觉栩栩如生。
好一幅风调雨顺,安居乐业的人间百态图。
观之,观之,竟然生出几分向往。若是自己也身处其中某处,又该是怎样的和乐之景。曾经的想象,却不如此时此刻的欲望来得强烈。
庙堂之高,闹市之远。高处不胜寒,江湖春意浓。
明明天壤之别,贵贱之分,孰是孰非,欲取欲舍,今预览这幅画作,竟然生出几许犹疑之惑。
原来,自己三十年来的人生,真正的快乐,竟然从未得到过。
鹧鸪天,黄花地,春芳歇,繁花浓,却道何处是归途。
时年七月,北宫纯贵嫔缠绵病榻数年,久治不愈,病况愈厉,治而不得,殁。
帝感哀恸,三月不进后宫。
又是一年春意浓,锦上繁花绽,娇莺婉转啼,粉蝶恰恰舞。
御花园内,美人彩裙翻飞,调笑阵阵,声如珠玉落地,身姿轻慢,窈窕婀娜。花成趣,美人面前,自成背景。
赵随不解,如今大多数妃子均在园中,正是美景当前,皇帝为何独辟蹊径,视美人如无物。
稍纵即逝的疑惑,皇帝看个正着,却是淡笑一声,并不挑明。
毕竟只是太监,男女之事,终究看不明白。
美人多了,情事久了,总有乏腻的一天。千篇一律,不如独取一瓢。
转道上帝辇,往贤清宫去。
柳贤妃得了只御贡鹦鹉,正在戏耍逗弄。数日来夜以继日的教习说话,却是只会叫,只会抖动翅膀乱扑腾,一个简单的单音也发不出来。
气不打一处来,柳贤妃轻轻拍打鸟笼,颦眉怒骂,“原以为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是个傻子,你就傻吧,一傻到底,做个真真正正的哑巴傻乌。”
孰料,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
“傻子,傻子,”鹦鹉拍打翅膀,冲着柳贤妃连叫两声。
逗得柳贤妃又乐又气,伸手进鸟笼戳弄鹦鹉羽毛,“好你个小滑头,拐着弯骂人呢,本宫合该是你的师傅,目无尊长,该打。”
“畜生玩物,若是真懂你的意思,倒还稀罕了。”
清朗浑厚的男声,陡然自身后响起。
柳贤妃惊闻,慌忙转身行礼,言笑晏晏,“倒是下人们唐突了,皇上来了,无人通传,该罚。”
“无碍,”皇帝抬手,虚扶起柳贤妃,“朕的意思,莫怪。”
帝妃两人坐于罗汉榻上,隔着小几茶话闲谈。
“今日光景正佳,皇上何不到御花园中走动,妹妹们估计都在,正是游园易趣之时。”
柳贤妃娴熟的剥着果壳,将果仁放于皇帝几前金漆小盘内。
“人布置出来的景致,看多了,大同小异,没什么乐趣可言。”
皇帝寥寥数语,厌烦之意却是尽显。
柳贤妃听了,只是一笑,不再多话,手中动作更加匆匆,专心服侍皇帝。
纤纤玉指,青葱如玉,灵活的剥动果壳,娴熟的手法,隐隐觉得熟悉。像是数年前,那双同样纤细如玉的巧手,剥动荔枝壳的时候,虽是眉眼有些怨怼,却是不敢大意,尽职尽责伺候着。
那双手,数年未见,却恍如隔世。
“这么些年,你可有怨。”对柳贤妃,虽从未冷落,但算不得很宠。后宫佳丽繁多,一个月到柳贤妃宫中的时间,多的时候也不过三四天。
一年加起来,勉勉强强才过一个月。那么剩下来漫长的时光,她是如何打发的呢。不光柳贤妃,那些不得宠的妃子,岂不是更难熬。
于柳贤妃而言,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