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虽然调任吏部侍郎,与原来侍卫处的朋友们来往依然频繁,和俘国维尤称莫逆,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年前就约好,正月十六一同去逛灯市。因为十六的灯最多、人最多、月最亮、花最繁。而且侈府就在灯市口附近,要看灯,不是十分方便吗?索额图这几日吃各处宴席,吃得一肚子油水,正经饭也吃不一下去,随意塞了儿块点心,喝碗奶茶,离家不过酉时。他想想离得又不算远,便带了两个仆从,骑了马出鼓楼南大街,进地安门,由皇城里北池子出东安门,慢慢往灯市口溜达口皇城里家家户户都挂出了花灯。一些衙门官署也无例外.红红绿绿,密如繁星,十分好看。街市上的孩童们提着狮灯象灯778
羚羊灯,前推旋转的橄榄灯、就地滚动的绣球灯,又喊又叫又笑,一队队从索额图身边跑过。仆从们一个劲儿地催主子快走,说是走得晚了路要不通的.索额图还不深信。一出东安门,索额图不由得叫了声苦,要想走到灯市厂,天知道要花多大气力:首先劈头而来的,是如雷的轰闹声:秧歌锣鼓敲个不住,踏歌摇铃无休无止,丝竹箫管、啧呐竹笛响成一片,腰鼓花鼓揭鼓太平鼓此呼彼应,这里喊那里叫男的唱女的笑,喧嚣得令人头晕。其中还夹杂着一阵又一阵的鞭炮的“僻嚼啪啪”、二踢脚的“乒一乓”巨响。索额图放眼往前看,灯棚十里,映着月色,把街市照得如同白昼,半边天都泛出了红光,到处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索额图迟疑片刻,咬咬牙,投身扑进人和灯的海洋。街市两边,悬挂的各色彩灯令人眼花缭乱:走马灯、盘香灯、莲花灯、荷叶灯、花篮灯、盆景灯、龙灯凤灯鳌负灯,还有迎风转动的太极镜光灯、一飞轮八卦灯,五光十色,恍如仙境。一些大的商号门前,各色灯堆成灯山,气概更是不凡:二羊开泰、五子登科、八仙过海、十面埋伏等等,引得游客停步观赏。索额图尽管有事,也免不了东张张西望望,两名仆从更是指手画脚、兴高采烈。
一路上,挨挨挤挤,笙歌沸天,香车宝马,长佩金貂。看灯的人,_ ! 至贵戚工孙、下至平民仆役,不约而同地都集中到京师几个最繁华的悬灯胜处。索额图走的路线,正是从东安门到东四牌楼内城东边的灯节中心。
这边搭戏台,敲打着南十番;那边对台演着传奇故事,高歌着河清海晏。前面有一帮杂耍,翻筋斗、竖蜻蜓、叠罗汉、变戏法;后面又跟着一群半大小子鞭陀螺、踢石球、放空竹、跑779
竹马。索额图主仆三人,一路数不清遇上了多少百戏舞队:舞龙灯耍狮子的刚过去,又来一队玩九曲黄河灯的;才拐过路口,高跷秧歌又唱又跳地穿街而来,扮着一套一套的小戏:唐僧取经、观音送子、张君瑞与崔莺莺、潘必正与陈妙常等等。秧歌队还未停歇,又一路大头和尚打着十不闲、敲着八角鼓,载歌载舞地从人群中穿过,,一
月亮升高了。都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的更亮更圆,真有点道理,灯市和填满街街的游人,映着明月倍显精神。索额图这时发现,游人中的年轻女子,并不像前几日那样穿红着绿,多半一身月白色衫子,被月光一照,格外娇媚口他奇怪地问:“这些女子难道是一家子姐妹?怎么穿一样的衣裳了”仆从想笑又不敢笑,连忙答道:“爷不知道京师风俗,正月十六晚上,是女人们走桥的日子。这些年轻的,多半还要往正阳门去摸钉呢!走桥摸钉,兴穿葱白缝衫米色续衫,号称夜光衣。”
“走桥摸钉?是什么意思?”索额图仍不明白n
仆从忍笑对他解释:京师妇人结伴行游街市,前面一人燃香开路,叫作走百病,走一趟,百病消;遇到有桥的地方,就三五相扶而过,叫作“度厄”,度过今年就不再有厄。总称为走桥。年轻妇人多半要走到正阳门中门洞乘夜摸门钉,据说心诚而摸,今年可生男孩儿口· · 一
索额图不禁笑了.“怪事儿真不少!
四周忽然欢声雷动,只见亮光一闪,空中开出了万树银花,“嚼畔啦啦”的鞭泡声响彻云天。原来,几处富户门前的烟火花炮棚子开始放花了。游人都停步仰头观看,索额图他们想要前780
进,已不能举步,而烟火花炮又绚烂夺日,火树银花不足以比喻,也吸引着他们的目光。只得等放完一过,游人走动了,他们才能跟着走。
就这样,看一处,走一段,停停走走,挤到灯市日时,简直就没有了出路。伶府门前的花灯鳌山已经遥遥在望,可是要挤过人群走到近前,不出两身大汗怕是办不到,
这里是灯市的中心,灯棚数十架,气势浩大;各店肆高悬五色灯球,如珠串如霞标;而饶鼓歌吹之声,更是如雷如霆,游人一互相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灯市东日和西口,各有一架高达十丈的巨型烟火架,把万千游人紧紧地吸引在那里,不得动弹。两边像是在竞赛。两口这边的不用说是伶府,他们家年年在这儿放花。东口那边,难道是鳌拜家么?索额图记得,鳌拜新近搬了家,不知看中了哪一处园子,好像就在这一片儿。这两家放花就是怪,西边不放,东边也不放;西边放上去一种花,东边一定也放,而且一定盖过西边,总是压着西边一头。这不,己是本夜第二过了。斗牌斗蟋蟀斗鸡斗鹤鹑,今夜竟有斗放花!一时何灯市口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游人争看,大饱眼福。
西边放了一个灯笼锦,照得数丈以内一派红光;东边跟着飞上一支月明帘,如同空中又升上一轮明月,把四周照得雪亮。西边点燃了架上的水浇莲,火花飞速转动,如同开了数十朵金花;东边立刻把线穿牡丹烧着,顿时烟火架上开出了五颜六色斗大的牡丹。
西边气不过,“刷”的一声,一座葡萄架放上夜空,紫色的星光密密闪动,仿佛垂下一串串成熟的葡萄;东边毫不放松,随7 名!
着向天空放了一副珍珠帘,那变幻不定的色彩四方流荡,实在令人惊叹。
西边飞出滴滴金,也叫叠落金钱,漫天金球雨点般下坠;东边却斜射十几只千丈菊,长长的金丝亮得叫人睁不开眼!每放出一种花,千万人便同声欢呼,这声势、这气氛,真像身处山摇地动之中。眼看着西边的烟火不如东边,游人纷纷向东边流动。几句议论传到索额图耳际:
“年年灯市,终皇亲家烟火盒子最棒,今年怎么栽啦? “打对台的是鳌大人,懂不懂?
“哦哦。是鳌大人… … ”
“打十四起就叫仁劲儿啦。前儿赛炮,昨儿赛灯,今儿个赛花儿,伶府都输了。人家拿升高花级浪响炮,赢厂他的双响震天雷;拿冰灯水晶灯胜丫他的彩灯纱灯羊角灯。今儿个,你也瞅见了。走! 过去就近瞧瞧 ”
“那,我不去了!
“晦,你这个人!看烟火嘛,还管他什么忠啊奸的 走吧
人群向东边流走了一部分,西边才疏通厂许多。索额图主仆三人得以穿过人丛,踏进俘府的大门。
不料俘氏兄弟就在大门内临时搭起的观灯楼下坐着。修国维脸气得通红,伸拳将袖地要亲自出去再买大花盒子来放,非要压倒东边,出一口气不可。 伶国纲倒不怎么在意,以长兄的身份,不准他出府。索额图到来.正好消饵了兄弟俩的争执。终国维大骂鳌拜老东西欺人太甚,一五一十地把这三天斗782
赛的事告诉索额图,并说; ‘我们并没有跟他斗赛的意思,他偏偏压上头来欺人!他妈的)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这老混蛋也太目中无人啦:; ;
伶国纲皱眉道:“花灯烟火.算什么火事,也值得动肝火?皇上平日怎么教导你来?气量这么小,能托给你大事么?”日气间,颇有步军统领领兵大员的威严二
伶国维一愣,冷静了一点,说:“我是恨那老混蛋过于嚣张,气焰太逼人土”
索额图笑道:”忘了皇上说的啦丫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不正是他盈满的征兆?
咚国维想了想,顿时拍手笑道:“索兄说得好!索兄说得好{小弟敬你一大杯!
三人二一问开怀大笑,上了楼,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小屋里盘腿而坐,一面饮酒谈笑,一面观赏灯市一条街上的花灯烟火游人,惬意非常。
“元旦朝贺日,鳌拜的穿戴行为,你们都知道了吧了”索额图突然问一句.伶氏兄弟脸色立刻沉下来。将国纲点点头,心事重重地说:
“鳌拜居心巨测,皇上不叮不防!
伶国维愤然道:“要照我的性子,一道圣旨,赐帛! “哪有那么容易!”索额图说,“不过,我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不动手· · ,一”
侈国纲又皱起眉头:“皇上何等英明,你我哪能预料!… … 索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