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望见城门摇摇欲坠,知道秦军马上就要攻入城中,便拿起鼓槌,准备指挥部队进攻。他雄赳赳地站在车上,眼睛望着前面,他知道每个屯长、伍长,乃至士卒都在看着他,他必须用无畏、渴望战斗的意志和神情感染和激励他们。
巨大的城门终于轰然倒下,从一阵灰尘中冲出一队楚军士卒,攻城的秦军完成使命,向后撤走。秦军队伍当中由远及近响起了鼓声,按照事先安排好的顺序,相继发起冲锋。
王离的鼓声不停,士卒并不与冲出来的楚军胶着战斗,而是尽一切努力冲进城中,为后面的大军开路。站在指挥车上,王离看到冲到近处的楚军官兵全都嘴唇干裂,动作疲惫,却有种焦急的神情,干渴似乎让他们有点发疯了。
队伍拥挤在城门口,后面的如潮水般涌过来的秦军进不了城,王离扔下鼓槌,操起长戟,命令驭手狠打马匹,从人群中间冲过去。战车的冲击力要比步兵大得多,发了疯的马匹带着战车从死去或受伤的士卒身体上碾过去。王离的长戟出其不意,刺倒了不少试图阻挡战车的楚军士卒。
王离的战车冲进城里,自己的部队也紧紧跟了进来。守卫梁城的楚军士卒的战斗力不如项燕带领的楚军精锐,身材瘦弱,年龄较大,武艺也差了许多。而秦军士卒此时一心想着一个月前所受到的侮辱,憋足了劲给楚军还以颜色,个个神情血腥,手段残忍。有时,他们不是一下子杀死楚军士卒,而是砍断了他的手脚,并把他扔在一边让其惨叫不已。远远近近楚军士卒尖厉的惨叫声,震慑着还在抵抗的楚军。
王离带着队伍向城中心方向前进,那里通常是郡衙所在地,可以找到指挥守城的高级文官、武官。在这条路上,王离受到的抵抗减弱。不过可以看到更多的平民百姓拿着武器,或菜刀、木棍进行战斗。他们几乎没有受过训练,很快便死在秦军的剑戟之下。这中间有满头白发的老人,有身材还未长成的孩子,有的神情愤怒,死前还辱骂秦军,有的眼睛里却是万分恐惧,似是不得已才被驱赶着与秦军作战的。
王离到达梁城郡府时,守军已经溃散了,府院里面横着几具自杀的尸体,从装束上看,是高级文武官员,其他的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从郡府出来,大街上已经看不见楚军士卒,放弃抵抗的楚国百姓躲在家里面,紧锁房门。有的院子、房子着起了大火,里面的楚国人想出来,可门已经锁住,很远便能听见人被烧死前的惨叫。到处是大队的秦军,听见这些惨叫,没有人有一丝怜悯,只是努力寻找和消灭还在顽抗的楚军士卒和楚国百姓。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楚军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失去控制的秦军不接受任何楚军士卒的投降,一方面是为了报复,另一方面也嫌麻烦。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谁也不愿费神看管这些士卒。
此时,王离才有心观察破城之后的梁城,大街两边竖着许多木杆子,上面吊着楚国百姓。有的杆子下面挂着木板,写着被吊死的人的罪行,几乎全是背叛楚国,在秦军围城之际试图逃走,或企图躲起来不参加战斗,或是把家中的水、粮食藏起来,拒绝供给楚军。这些被吊死的人身体瘦弱,几乎就是一把干柴。
第五章 秦继周德(6)
王离与军候失去了联系,不知该到哪里去。在路上遇到的都是不相识的秦军队伍,街上十分拥挤,士卒们要时刻留神主将的指挥车和旗帜,否则便有可能走失。
王离发现从大道旁边的斜街里,民宅里走出许多秦军士卒,手里拎着抢来的财物,而他们的五百主将或千人主将却不知在哪里。从巷子深处传来女人挣扎的叫喊声,听起来既陌生又让人魂不守舍。有的声音从叫喊突然变成惨叫,又戛然而止。
王离发现有两名自己队伍中的秦军士卒,结伴从巷子里走出来,手中拎着东西,军服不整,腰带松松地系着。两个人也看到了王离,有些害怕,犹豫着不敢过来。
王离眼中突然凶光毕露,抢过驭手的皮鞭,冲了过去,照着两人的脸上狠抽。队伍停下来,看着这一幕。王离好像停不下来似的,抽得两人缩成一团,抢来的东西扔了一地。抽了好半天,王离才住了手,停下来喘气。他命令一个屯长看住部队,自己来到巷子里,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王离推开院门,小道上横着两三具尸体,都是老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致命的创伤在背后。他走进旁边的屋子里,两具扒光了衣服的女人的尸体仰面放在方桌上,头向下垂在桌沿边,两腿大大叉开着,沾满了血污。王离扫了一眼过去,死掉的女人脸色苍白,嘴张得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屋顶。
从院子里出来,王离踢开一间小屋子的门,里面昏暗无光,门口扔着一个死去的婴儿,灶坑边上倚着一个老头,脖子被割开,血流满了前胸,死了。王离环视了小屋子一眼,在黑暗里看到七八双眼睛。他走上前去,待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才看清,一个浑身衣服被扯碎的女人正瞪大惊恐万状的眼睛看着自己。她衣不蔽身,双手捂着前胸,瘦得只剩下骨头棒子。皮肤黑黄,脸上满是灰土,眼睛大得有点吓人。她的旁边同样惊恐万状地坐着几个老人,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不知所措。
王离一言不发,转过身去,看到灶坑上的陶罐里有几块捣碎的树皮。旁边是一只水罐,里面有浅浅一层发绿的水。屋子里臭得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到处都被翻过。他脑子里不由闪过当兵前自己家被匈奴人洗劫的情景,便急急走出小巷,回到队伍里,又狂怒地猛抽起那两个士卒,抽了几十下,还不解恨,把他们的伍长也叫了出来,狠抽了十几下,以责怪他们为什么不看管好自己的士卒。
王离默默地回到指挥车前,不过还是不知到哪里去。正在缓缓前进,远处来了大队车马,是校尉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巡逻队。有的士卒从小巷子里出来,手中拎有财物,巡逻队的人一句不问,按在地上便砍下脑袋,挂在一辆大牛车的车沿上。巡逻队缓缓而行,碰到高级军官便通知他们带领部队撤出梁城,在城外集合。
一个月后,屠睢一路军到达寿春城下,与王翦会合。王翦向城中楚王负刍送去信简,说明秦继周德的道理,并保证,负刍如果归降秦国,秦军对寿春百姓必将秋毫无犯,负刍也可以得到秦王的封土,在那里安度晚年。
几日后,负刍回信,大意是尽管寿春城中还有楚军十万,但作为楚国之主,体恤百姓,不做玉石俱焚之举,愿意归顺秦国。王翦回信,约定三日后,寿春打开城门,楚王负刍出城归降,十万楚军在城外缴械,八万秦军入城维持城中秩序。再三日后,迎接王翦入城。 。。
第五章 秦继周德(7)
这日,四十万秦军让开寿春城前的平原,王翦在蒙武、屠睢等高级军官的簇拥下,站在队伍前面,等待负刍来到秦军阵前向王翦投降。
在寒冷的秋风中,负刍身穿布衣,坐着一辆普通马车,向王翦缓缓而来。在离王翦还有几百步远的地方,负刍下车,带着两名随从,徒步走来。
来到王翦面前,负刍转身从随从那里接过印绶,跪地叩首,双手将印绶举过头顶,道:楚国国君负刍代表楚国百姓向秦国大将军王翦请降。
王翦没有做声。他看着面前这位国君,身材瘦弱,眼光平淡,与秦国一介做小买卖的商人无异。过了一会儿,负刍的胳膊发抖,有点支撑不住那很重的印绶。
直到负刍浑身发抖,随时可能瘫倒在地的时候,王翦才起身离座,走到负刍面前,从他手中接过印绶,交给旁人,然后扶起负刍,冷冷道:楚王能够以百姓为重,英明得很呀。
负刍不知如何回答,王翦侧过身,与负刍一起来到一座军帐之中。这个军帐十分宽大,帐门正对着寿春城,即使坐在帐中,对平原上的情况也可一目了然。
首席两张桌子,王翦居左,负刍坐右。高级军官站于两侧。落座之前,负刍推辞,称自己是亡国之君,实在无脸面坐于首席。
王翦道:亡国之君也是国君,理应坐首席。并对负刍说:现在请楚军缴械吧。负刍望了随从一眼,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黄旗。负刍道:王大将军可命人摇动这把黄旗,城中楚军看到,便会出城缴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