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民也都出来相迎,也都摸头摸脑,直说“长大了”“脑袋灵光了”。这是西郊,以穷闻名,是典型的贫民窟。一年到头,这儿总有抢匪光顾,破铜烂铁也不嫌异,照抢不误。京三师已经撤到前街,对打小抢从不关心。也许是因为坏人太坏,连小天的坏才不起眼,大家只当他恶作剧。
连小天强装笑脸:“平大叔,你的头发白了不少,儿子回来过没?”
平大叔买了一辈子糖葫芦,先是跟老爹卖,后来跟老婆卖,最后自己一个人卖;老婆换了三次,普遍觉得卖糖葫芦没前途,跑了。儿子也不认他,动不动就踢他,让他上街乞讨,还叫他“老不死的”。小时候,连小天受过他不少照顾,偶尔也能尝尝糖葫芦,所以现在还感恩不尽。
远远的,站着一个女子,脸很白,没有血色,穿着红裙子,扎了个小辫,双手垂着,炙热地看着连小天。连小天心头扑扑乱跳,一个女人,两双明亮的眼睛,装着他的童年,初恋,一切的希望。
那个雪天,第一次,他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去正街买过年礼花,他挑了个蝴蝶簪子,亲手插在她的头上,她乐了。
那个夏夜,第一次,在城郊外,他搂住她,彼此交换初吻,她笑了。
……
今天,隔着一条街,曾经的爱人,就站在对面。连小天像一影子,丢失了主人,站在街中,不知何去何从。不由自主,他冲了上去,叫道:“梁可可!”门里歪出来了一个老头,跟着个汉子,见到连小天,如同见到前世的仇人,眼睛大睁,可以装下整个人。
汉子很熟悉,衣衫鲜亮,带了大队人马,居然是金不归,圣城大财主,大恶霸。
金不归吼道:“死婆娘,好好守家,别没事乱跑,让我瞧见你会男人,就打断你的腿。”连小天楞在原地,金不归是谁,丈夫,不会的,梁可可爱的是自己。
金不归见到连小天,一口气冲上来,拳击鼻梁,血如瀑布一样洒下。
“金不归,你疯了,无缘无故打什么人?”大家厉声斥责。
“我没有疯!”金不归挥动着拳头,像发狂的野兽,喝道,“你敢近我老婆一步,揍你。听见没,娘的,怎么不把你也撞死。死了,太平了,没烦没恼了。”说毕,又凶狠地对梁可可道,“进去,不准出门。”
梁老头也不吱声,反是帮着金不归,低声咕咕地说:“女人就该守规矩,嫁这个想那个可不太像话。你这小贱人就学了你娘,见到公的就发神经。金小爷,我女儿嫁了你,你可得看小心咯,跑了,可不能怪我管教不好。”话一转,突又嘻嘻笑脸,对金不归伸出枯瘦的手:“好女婿,给几个钱,我去买点花生吃。”
金不归眼珠子一转,骂道:“没出息,老东西,要钱还不老实,拿去,输了就不要再回来。”
梁老头点头哈腰,连声说“是”!
梁老爹,渺小形象实在可怜,其它他早年风光过,算半个大老板,全城的棺材,他垄断一半,可惜后来娶妻不慎,看不稳,将家当一卷而空,也跑了。连小天清楚地记得,那个冬天,雪花卷遍大半个天,很适合私奔。王老头年纪上来,身体下去,加上后辈的竞争,店铺迅速倒闭。十多年,全是风风光光,突然惨淡了,性格也大变,成天泡赌场。见到梁可可,就联想到跑掉的老婆,直叫狐狸精,或者叫狐狸精二代,横眉怒目正常,喝了小酒后还要动手。金不归瞧中了梁梁可可,砸了把钱,修了个新屋子,又替他还了赌债。于是乎,梁可可也就成了别人的花。
争端平息,连小天却如同跌进了冰窟,他那最平凡的愿望,一瞬间被轧碎。
梁老头是守财奴,讲完梁可可,还要讲讲连小天,喝道:“你听好了。我女儿要嫁也得嫁金小爷这样的有钱人,像你这种小混混,没资格娶她。快滚!”
连小天失魂,落魄,高一脚低一脚往家里赶去。
三婶的家老样子,东倒西歪,是危楼,不过还好,能挡住半面风,遮去半片雨。
站在门口,见到了阔别数年的三婶,白发更多了,望去一片雪。人瘦了好几轮,脸黑了,眼睛不太好使,盯着门口的连小天,看了半天,然后眼泪扑的流了出来。伸出枯老的手指,想叫,却又叫不出。连小天冲上去,捉住手,只叫了一声“三婶”。桌子摆在跟前,上头放了两个碗,一个乘着红薯,一个是凉水;三婶牙齿不好,只有把红薯磨碎了才能吃下。双眼一抬,手脚全凉了,台上贡着一个灵位,后面是一个小坛子,上面写着“连之远灵位”连小天楞在门口,脑海全空了。
三婶挣扎着起身,捉住连小天的手,流水应声而下,道:“孩子,别难过,你爸没受苦,没受痛,他只是操心你,操得心都碎了。军队的人说你死了,我就是不信,你爸也不信,都不信,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死。你看,你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连小天捉住三婶的手,连问:“怎么回事?你爸呢?他人呢?在哪里?快让她出来见我……她儿子回来了……”
三婶抱着他,只是叫“苦命的孩子”。
许久,他还跪在骨灰与灵位前,手上拿起一个戒指,低声说:“爸,我们不用买个大屋子,只要有个小屋子就好,我不去当兵了,以后守着你老人家。”停了半晌,连小天接着说,“宋道三你晓得么?他和我一同长大的,我们被分到一处地方了,玩,吃饭,都在一起。他人很好,是我的朋友,我们谈得来。我跟他说了,以后一起发财,一起享福。”
三婶陪在旁边,安慰说:“孩子,别难过了,你爸一直盼着你回来,早上一醒来就问我,今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