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功行赏,阿狗被王九妈奉作上客,一院的姑娘都来奉承。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平时提一篮花串门子,要看颜色陪笑,才能作成一笔小小的交易;如今高高上坐,再也看不到白眼,再也听不到呵斥,一个个含笑敬酒,改了称呼,亲热的叫“兄弟”;客气的叫“小爷”。
王翠翘便是用亲热的称呼。“兄弟,”她问,“你的金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是存在每一个人心中的疑问,连王魡鮦私底下一再地问都问不出来,阿狗当然不肯在这大庭广众之间说实话,笑笑答道:“赌场里赢来的!”
“鬼!”王翠翘嗔道:“你骗哪个——”
还待再骂,却突然缩住了口;因为阿狗已递过眼色来了。王翠翘会意,他是肯告诉她的,只是不能在此时此地。
因此,到得饭罢,她也递了一个眼色过去,然后回到自己屋内,半开着门坐等。不一会,阿狗果然悄悄到了。
“兄弟,”王翠翘满脸堆欢地笑道,“真看你不出,小小年纪,能了我们这桩大大的官司。九妈跟你说过没有?”
“说啥?”
“说要给你讨老婆。”王翠翘笑道,“你不是喜欢小莲么?我替你作媒,好不好?”
小莲是王翠翘的侍儿,有她作媒,事必可成;但阿狗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娶妻的一天,所以无法答复王翠翘的话,只摇摇头说:“还早,还早!现在还谈不到。”
“这倒也是实话。成家立业是一回事,而且你年纪也还轻,先寻个好行当是正经。卖花卖得出什么名堂?”
这几句话将阿狗说得愣住了。他是孤儿,从知人事以来,便在市井中厮混,浑浑噩噩地,不识忧愁,亦不知什么叫“前途”?如今听王翠翘一说,方始“开窍”;心想:“话不错啊!莫非一辈子卖花?”然后什么是“好行当”?哪里去寻?越想越多,也越想越烦了。
王翠翘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句话,会在他心中引起如许涟漪!见他不语,只道他懒得谈这些事,便正好转入正题。
“兄弟,你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金子?”
“你想呢!还有哪个?”阿狗毫不思索地答说,“自然是徐二爷。”
这个回答,不算太意外;而王翠翘仍有惊喜交集之感,“他,他现在在哪里?”她问。
这下阿狗不肯随便接口了——就这一日之间,他长了许多见识,懂了许多世故;细想了一下答说:“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是为你好。徐二爷的地方,告诉了你,对你没有好处。”
“谁说的!”王翠翘的态度很坚决,“我一定要晓得。”
“不行!”阿狗也拿定了主意,“等我问了徐二爷再说。”
“也可以。好兄弟,”王翠翘央求着,“辛苦你现在就去走一趟!”
“城门都关了。”
“这样说,他是在城外?”
“嗯。”
“要出哪个城门?”
阿狗突然警觉,王翠翘这样一句套一句问下去,到最后底蕴尽露,还是会知道徐海的行藏,因而乱摇着手说:“今天无论如何不行了!明天我一早出城,等问了他,回来告诉你。”
这一夜,阿狗就住在王九妈家;与王魡鮦对榻而眠。第二天赶到六和塔,徘徊瞻顾,心里懊恼,忘记照约定带只卖花篮子来,只怕跟徐海联络不上,岂非白跑一趟?
心里正在七上八下,不是滋味的时候,听得背后有人念了一(奇qIsuu。cOm書)句佛号:“阿弥陀佛!”
回身一看,大吃一惊,揉揉眼定眼细看,不由得失声喊道:“徐——”
“二爷”两字,不曾出口;双手合十的徐海,抢着说道:“小僧法号‘明山’。”
阿狗没有说话。看着徐海剃得头皮发青的光头,觉得又滑稽、又凄凉、又不能信以为真,尽眨着眼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过来!到塔上去谈。”明山和尚突然问道:“你一路来,可曾留意;是不是有人在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