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会到这一层利害关系,便索性装出欣然奉令的样子,“义父的吩咐,真所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他问:“不知如何取旨?”
“也无所谓‘不敢请’,勤劳王事,自告奋勇,是忠臣所为。”严嵩答道,“你自己写个奏疏上来。皇上问到我,我自然替你说好话。”
严嵩没有其他。等赵文华的奏疏一上,皇帝批了四个字给严嵩:“卿意云何?”严嵩果然说了赵文华许多好话。
他说赵良材不胜任,说赵文华如何深谙韬略,皇帝都不怎么相信,但有一句话:“江南人引领俟文华至”,将皇帝打动了。
于是皇帝提笔批道:“用兵贵民心,华得民助,可去。”
兵部接旨,立即安排赵文华到东南督师。首先是名义,工部尚书是本职,得要兼一个能管军务的职衔,最常用的是兼右佥都御史。照严世蕃的意思,想用他为浙江、福建、南直隶的总督,以专责成;而皇帝不同意,为的是胡宗宪刚升总督,又把他调开,并非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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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华还未出京,胡宗宪来了一道奏疏,延阻了他的行期。
在年初,胡宗宪先就有过一奏,说是物色到两个人,都是秀才,一个叫蒋洲,一个叫胡可,愿意乘舟出海,遍历日本九洲各岛,宣达天朝恩威。劝倭人头目不可犯顺。朝议准如所请。这一道奏疏,便是报告蒋洲、胡可扶桑之行的结果。据说倭人头目提出一个条件:若要罢兵须通贡市。皇帝批交兵部议奏。如果同意对方的条件,罢兵在即,赵文华就不必再下江南。所以他得等候集议的结果。
会议尚无结果,代替胡宗宪为浙江巡按御史的赵孔慄,飞章乞援,说新倭联结旧倭,诸道并进,浙西大受蹂躏,请朝廷速派精兵良将,逐寇救民。
这一下,当然不会再考虑准许日本恢复贡市。而赵文华则恰好借此因由请兵请饷;兵部奏准,调京营神枪手3000名,涿州铁棍手6000名,保定箭手3000名,辽东义勇卫虎头枪手3000名,河间打手3000名,德州民勇3000名,总计两万一千名,合称河朔雄兵,从德州下船,沿运河南下。此外又调山东、河南等地乡兵,总计不下10万之众,分水陆两途,赴援东南。拨粮筹饷,十万火急的文书,络绎于途,赵文华亦随带一批特由各部院奏调来的参佐僚属,坐着大号官船,直往东南进发,前后旌旗鼓吹相拥,排场十足,好不兴头。
一路行去,逐日都有胡宗宪的军报私函。不幸的是河朔雄兵,先胜后败。因为地形不熟,陷入沼泽地带,为倭寇海盗四面围困,放弃一把火烧得焦头烂额,自相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胡宗宪在石门,浙江巡抚阮鹗在桐乡,双双被围。
结果,胡宗宪突围回驻嘉兴;而阮鹗在桐乡被重重叠叠地包围,看来很难脱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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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鹗是胡宗宪一榜的同年,本是浙江的督学使者;一向喜欢谈兵,眼见倭患日深,百姓非设法自保不可,因而每到一地,合集秀才讲话,总是劝他们习武。同时他也常常自告奋勇,愿意参与军务。有一次倭寇海盗由乍浦登陆,直扑杭州,海宁、石门各地的百姓,向西而逃,到了杭州城外,守城的官员,怕引寇奇城,闭门不纳,前无去路,后有强盗,几万老百姓哭声震天,阮鹗大为不忍,下令开城接纳。百姓进入城,敌踪已到城下,只为迟了一步,阮鹗得以闭城坚守。因为这一场救百姓的功劳,当胡宗宪由巡抚升为总督时,他便补上了胡宗宪原来的职位。
胡、阮的交情本来很好,但到这时候却生了意见。胡宗宪主张招抚;阮鹗决意作战到底——当然胡宗宪的主抚别有深意,只是不便透露,因而阮鹗对他起了误会,凭藉巡抚的身分,往往独行其是。若非如此,不会被围困在桐乡。
非常奇怪地,倭寇海盗似乎有意跟阮鹗过不去,集中所有的兵力,百计攻打,仿佛决心要奇桐乡,活捉阮鹗似地。幸好桐乡的县令金燕,是个文武兼资,有为有守的好官,尽管攻城的花样层出不穷,无奈他守城的智计神鬼莫测。最使敌人胆寒的一次是,他找到一个善于锻冶的好手,收集铁器,在城上驾锅生火,熬成铁汁。当倭寇海盗没命弃城时,一声令下,铁汁飞洒,近城敌寇,几乎无一幸免。就因为他防守得宜,小小桐乡,兵卒不过千人,竟能挡得住两万多敌人的围困攻打,坚守不摇。
等到赵文华抵达嘉兴,桐乡已经被围了二十几天。一路上赵文华除了胡宗宪的报告以外,另外也还有自己布置的谍探,有个很确实的情报:被围的阮鹗,曾招募死士,黑夜中从城上吊下来,将一通蜡丸书塞入谷道内,穿过敌阵到嘉兴向胡宗宪投递。这通蜡丸书的内容当然是求援,而且字里行间还有责备的意味。可是胡宗宪无动于衷,置之不理。
因此,一见了面,行过应有的礼节仪注,进入私室密谈之时,赵文华第一句话便问:“汝贞,桐乡被围快一个月了!连一个城都救不下来,试问如何歼灭敌寇?”
“华公责备得是!”胡宗宪的语气异常平静,“只等行旆一到,桐乡之围,立刻可解。”
“这,这又是什么道理?”
“实不相瞒,桐乡之围随时可解,所以必俟大驾到后解围,正见得威名远播,马到成功!”
原来是有意留着功劳相让,赵文华心想,一到任第一道奏疏便是报捷,真是面子十足!“可儿,可儿!”他高兴了,但也更困惑了,“汝贞,你讲个缘故给我听,何以说是桐乡之围,随时可解?”
胡宗宪笑了,是得意而诡秘的笑容。“华公,”他问:“你还只得不,我跟华公说过,赵玄初早部署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当初是一着闲棋,如今将成气候,可以兴云布雨了!”
“啊,啊!”赵文华大为兴奋,“怎么记不得?莫非桐乡之围,就有我们埋伏的人在内?能够发生什么作用?”
“自然是转移全局的作用。”
听得这话,赵文华喜心翻倒,拉住胡宗宪的手臂,像小孩纠缠老人似地说:“快,快!快告诉我,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华公倒先猜猜看!”胡宗宪答说,“围桐之寇,我记得曾跟华公报告过。”
“是的,我想想看。”赵文华一面思索一面说:“你报告中说,围桐乡的贼酋,一共6名,分成三股:叶麻、陈东、吴四是一股;洪东冈、黄侃是一股;另外一股的首领是个和尚。莫非就是这个和尚?”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华公!”胡宗宪笑道:“一猜就着。”
赵文华很得意,于是特地笑了一笑又问:“这和尚叫什么名字?”
“叫明山。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