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太太姓陆,是陆炳的婶母;女子而有男人气概,喜欢管地方上的闲事。她倒无意倚仗侄子的势力;但官府总以为她是锦衣卫大堂的长亲,须得卖帐。久而久之,造成她一种特殊的地位,提起“陆太婆”三字,不由自主浮铺敬畏之心。“陆太婆”倒也还明白是非,不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排难解纷之时,武断在所不免,所以也有人听见“陆太婆”的名字而大摇其头的。
“这‘陆太婆’有样嗜好,喜欢戏文。江南的戏文,称为‘南唱’,一共四种腔调,最盛行的是‘海盐腔’;朱友仁是海盐人,耳濡目染,唱得极好,虽非专业的‘海盐子弟’,而有时客中,常能博得满堂采声。陆太婆就很赏识他;曾经表示愿意支助他‘团’一个班子,只是朱友仁志不在此,没有成功。”
他在想,法云庵的护法是陆炳,以此渊源,心云老师太必与陆太婆熟识,也一定要看陆炳的面子,卖她三分帐。所以托她去向心云有所关说,事必有成。
“总管,这件事我一定可以办得很漂亮。不过,有个人,要请总管先给她一个面子。”接着,朱友仁细叙了陆太婆的来历。
“可以,可以!既是锦衣卫陆大人的长辈,赵大人也应该有一番礼貌!”赵忠想了一会,取了一张赵文华的名贴给他,教了他一套话,又叫他备办四色仪礼,马上到平湖去看陆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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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赵大人叫我来的。”朱友仁说,“赵大人早就听说你老人家了;他说,锦衣卫陆大人跟他的交情,同弟兄一样,既是陆大人的长辈,就是他的长辈。不过,钦命在身,行动受限制;再说又是堂客,不便来拜。听说我常在府上走动,所以特地派我来给你老人家请安。”
陆太婆象一般外场人物那样,最好面子;听得这番话,大为高兴,“真难为他!‘请安’二字不敢当。”她说:“我倒也常在想,赵大人是世交,应该请他吃顿饭,也算地主之谊。不过我女流之辈,惊官动府,怕有人说闲话。现在赵大人看得起我,友仁你看,我怎么样尽点道理?”
“话到了就可以了。你老人家不必再费心。”朱友仁起身呵一呵腰,“太平,来看看赵大人的四样礼。”
四样礼并不贵重,缎匹、鞋帽、拐杖之类,都是小辈孝敬长辈常备之物。因为如此,陆太婆更觉得赵文华有意思,连连说道:“真正不敢当!一定要退回给他。”
—023—。高阳历史小说系列。“那,”朱友仁摇摇头,作个告饶的姿态,“你老人家不要出难题目我做。如果你老人家不收,退了回去,赵大人不会想到是你老人家谦虚,一定说我不会办事。”
“这话倒也实在,我只好老实受了。”陆太婆接着又说:“听说你在赵大人那里很得意,做了官没有?”
“保上去了!这趟军功案子很大,保的人多,准不准还不晓得。”
“一定准的。皇帝很看重赵大人,没有不准你的道理。恭喜,恭喜,你要做官了。”
“这个官,”朱友仁有些抑郁,“还不知道做得成、做不成?”
这又是何缘故?陆太婆的经验阅历,非一般足迹难得出大门的老太太可比,心知朱友仁话外有话,便很沉着地说:“怎么会做不成?你慢慢说个道理我听!”
朱友仁想了一下问道:“太平,巡抚衙门的罗师爷,想来总知道?”
“是不是会做墨的那个‘徽骆驼’?”
浙西称徽州人叫做‘徽骆驼’,朱友仁只知道罗龙文是徽州人,却不知道他会制墨,只好道出名字:“罗师爷叫罗龙文——”
“对了!就是他。”陆太婆问说:“罗师爷怎么样?”
于是朱友仁细叙缘由,提到赵忠交付的任务,他愁眉苦脸地说:“太平知道的,法云庵清规最严,我连庵门都进不去,哪里还谈得到见心云老师太?不见当家,毫无用处。这桩差使办不成功,让赵大人知道了,你老人家倒想,他还会给我官做?”
“原来如此!”陆太婆慢吞吞地说,“我也听说,赵大人有时气量很狭,容不下人,说不定会对你不高兴。”
“一定不高兴!”朱友仁趁机恳求,“太平,你老人家要提拔提拔我。”
“提拔二字不敢当,只有赵大人能提拔你。”陆太婆沉吟了好一会说:“心云老师太,我跟她倒也说得上话。不过,这件事恐怕跟你说的情形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朱友仁愕然,“太平,请你吩咐下来,说明白些。”
“说起来象是罗师爷讨好赵大人,倘或赵大人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或者虽然知道,可不怎么看重这件事,倒象我们不相干的人在瞎巴结。这样子,就太无味了!”
“不会的!赵大人最孝顺,这样的大事,他哪有不看重的道理。”朱友仁忽然明白了:陆太婆是要在心云老师太面前显显面子,便即问道:“太平,你说要怎么样才能让大家知道,赵大人很看重这件事?”
“那很容易!”赵大人如果真的看重这件事,自然要到法云庵去拈香,当面给心云老师太道过谢。那一来,满城文武也会去道喜,补祝赵老太太的生日,庵门前摆满大官儿的‘导子’,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了。“
原来陆太婆要借此耍耍手面,这是朱友仁所料想不到的。但细细想去,这一来赵文华当然很高兴,赵忠与罗龙文亦有面子,而自己的才干,也就在这一场热闹之中,大大地露了一露。皆大欢喜之事,何乐不为!
想停当了,朱友仁很兴奋地答道:“好!太平,我们一言为定。”
“你先不要高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不如回去先跟赵总管商量妥当了,再来跟我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