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死在他房中,明日他如何跟嬷嬷交代?
这时那人提著首级步至窗台边,似要跃窗离去,檀萝心里一紧,低喊道:「等等,你不能走!」
那人停步,扭头望来,脸上有询问之意。
「你若就这麽走了,不如连我的人头一起带上。」檀萝苦笑起来,稚嫩的面容却已有沧桑。
那人一愣,问道:「何出此言?」
檀萝平日阅人无数,看出此人好说话,一边娓娓道出自己难处,一边心里有了盘算。
这人把刘官人杀了,自己若继续留在倚红楼,明日下场如何自不消说;纵然未被官府问罪,往後仍然要迎客卖笑,倒不如……
这厢檀萝心思已定,那头夜行客正犯难,他不欲牵连他人,可人已杀,事已做,还能如何?
床上的小人儿冷不防以被裹身跳下地,膝一屈,腰一弯,向著夜行客叩头,庄重道:「小奴自幼被卖入妓馆,出身贱籍,性命比猪狗更不如。
「今天刘官人在小奴房中被杀,明日只怕官府要拿小奴问罪,小奴虽是烂命一条,也求苟活;公子任侠,若能解救於水火,小奴愿一生伺候公子左右,但求公子成全。」
檀萝不断叩头,求著这夜行客。
他只能赌,赌此人心软不会见死不救;他只想离开这倚红楼,他才十三岁,还能去学点什麽做些营生;他不愿老死在这风尘之地,他也想清白作人……
「你先起来说话。」那人似觉为难地道。
檀萝却怕自己一起来,他便走了,因此仍是伏跪於地不肯起来。
「求公子成全!」他一声一声地说,反反覆覆地求。想起幼时接受的调教,想起受过的诸多委屈,没爹疼没娘爱,只能靠自己,檀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言语。
夜行客静默良久,蓦然长叹一声。「你叫什麽名字?」
「小奴无名。」
「那就跟我姓端木,取名为欣可好?你往昔悲苦,愿你日後一世欢欣。」
夜行客蹲下身,轻轻抚摸少年的头发。
从此以後,不再有倚红楼的红牌檀萝,只有跟随在端木瑢予身边的少年端木欣。
那日端木瑢予将少年带出倚红楼,跨鞍上马夜行百里,端木欣在马上颠著颠著迷迷糊糊睡去。
原本他抱著端木瑢予的腰坐在後边,天明时听见座下骏马嘶鸣而惊醒,却发现自己靠在男子温暖的胸膛上,且身躯被披风盖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冷风,端木欣感觉到他自然而然的关怀之意,心头一动,不由偷觑了男子一眼,正巧端木瑢予垂眼向他看来。
「你醒了?」
眉目俊朗的男子温和一笑,令人如沐春风,少年看得有些目眩,不自觉点了点头。
端木瑢予勒马於一所庄院前。他先翻身下马,又回头把端木欣从马背上抱下,接著让少年挽住缰绳,自己则上前叩门。
等著小半会儿,咿呀一声,大门被人由里边打开,开门的老仆人探出头来,望见杵在门前的端木瑢予顿时笑开。
「哎呦少爷,您好久没回来了,这麽大清早的,莫非赶了一夜路?快快进来吧!」那老仆人又回头吆喝:「老婆子,少爷回来了!还不快起来给少爷接风洗尘!」
端木瑢予笑道:「梁叔莫急,先随意打点些汤饼来填了我和这位小友的肚子再说!」
梁叔听见自家少爷有朋友来,老眼这才瞧见马边立著一个少年,端得眉清目秀,身如弱柳,可一身衣衫却单薄而色豔,显见不是什麽正经出身。
老人家看了几眼,大感不妥,神情也显出几分异样。「少爷,您这是……」
端木瑢予只是笑笑,他为人素来可亲,待人也无贵贱之别,自不觉带个小倌回家有何问题,更何况他心中坦荡,并无暧昧,故对梁叔的眼色浑不在意。
少年见他毫无解释之意,踟蹰片刻,踏前一步朗声道:「小奴端木欣,幸得公子赐名,又得脱烟花之地,从今往後清白作人,必不辱公子声名。」
端木瑢予闻言失笑道:「不过平常人家,有啥声名可惜?莫要想多了,什麽事都待吃过早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