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好像每句都言辞缜密无懈可击,但就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法反驳。
虞重锐忽然问:“那个宦官,是不是叫长御?”
“对。”
我抬头看他:“你也认识长御?”
“不认识,只听说过。”他没有看我,转开视线与晏少卿说话,“我与贵妃有过数面之缘,她心中自有丘壑,非寻常后宫女子,不会因为这等捕风捉影拈酸吃醋之事而轻生,而且……总之她与这个宦官长御应当不是流言所传那样,你莫被误导。”
晏少卿对虞重锐倒是言听计从,恭敬地低头称是:“那卑职就没有查到其他线索了,但贵妃非他杀而是自戕,卑职有十二分的把握。”
虞重锐道:“此事你暂且拖一拖,不要即刻上报,听我安排。”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个晏少卿一看就是个冷静理智、头脑清晰、破案经验丰富的好手,所以虞重锐才会安排他来接这个案子。他一眼就能看出现场的疑点,但仍多方查探求证,有十足把握了才通知虞重锐。我除了不甘心,也没有切实的证据来反驳他的结论。
但我就是不甘心,不相信这个结果。为什么姑姑要自尽?就因为陛下对她生了嫌隙、赐死了长御,姑姑便要轻生寻死?连虞重锐都看得出来,她不是个儿女情长、心志软弱之人。
以前姑姑圣眷正隆、所有人都来奉承巴结时,她就说帝王之爱不过是花开一瞬,不能长久,让我们家的人不可恃宠而骄忘了根本,说明她早就想得很清楚,并不是依靠陛下宠爱而活的菟丝花。
长御对姑姑很重要,他死了她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但这便要去寻死吗?姑姑幼年丧母,在家中与我爹娘感情最好,但是爹爹又英年早逝、母亲难产而亡,她自己也小产过一个孩子,之后都没有再生育。她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从未被任何无常击垮过,我不信她会因为失去谁而轻生。
何况她还有我啊。她不是也说了,世上唯有长御和我真心待她。没有了长御,我会加倍待她好的,把长御的那份补回来。
难道在姑姑眼里,我……我比不上长御,不值得她为我坚持活下去吗?
我跟在虞重锐身后,一边走一边出神,走了好久也没回到马车上,回过神来一看,他已经把我带到废园门口了。
废园还和上回所见一眼,门上尚无牌匾,只在檐下挂了两只灯笼,墨笔写着主人姓氏。
我停住脚步,愣愣地问他:“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不回城去吗?”
“时辰还早,不急。”他举步跨过门槛,抬头眺望园中景致,“难得休沐有空来别苑,不如逗留盘桓半日,正好散散心。”
我不知道他说的散心,是他自己想散,还是为了我。
“这园子比集贤坊租赁的寓所大多了,我带你四处走一走,省得你老笑话我穷酸。”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目光清浅,仿佛只是待客随口相邀,“后园还有一大片湖,要不要去划船?”
废园的湖面果然比刘夫人园子里大多了,站在湖边,对岸都水茫茫的看不真切。浅水处新修了一段栈桥伸入湖中,末端系着一叶扁舟,三尺宽、一丈多长,正是我以前经常划的那种,又轻便又稳当,顶上还有个小小的遮阳凉棚。
虞重锐问:“你划还是我划?”
“我来我来!”我率先跳上船,霸占了橹桨位置。
“小心点。”他扶着栈桥栏杆缓步走上船来,解开系小舟的缆绳。
我有大半年没划过船了,上一次还是去年九月,跟长御一起,姑姑在岸上看着我们。
他们再也不会陪我一起划船了。
我加大力道,把小船划得飞快,免得自己又想那些伤心事。
虞重锐提醒道:“悠着点,别划到湖中间没力气了,还得我把你载回来。”
“才不用呢!这么大的湖,我划一下午、转三圈都不会累!你只管坐着赏景就是了!”
大话又说太满,才划了一小段,还没到湖心,我就划不动了。倒不是胳膊累没力气,而是胸口闷呼吸不畅,气喘得厉害。我放慢速度想缓一缓,心口却一直嘣嘣嘣跳地缓不下来。
“你现在这模样脸色,配这身衣服,”虞重锐坐在凉棚下优哉游哉地乘凉,托腮看着我,“倒像一块用荷叶包着的猪肝。”
我也知道自己的脸色必定不好看,他一说我的脸就更红了。以前他这么调侃笑话我,我定然要呛回去,但是现在……我不禁停下了划桨的手,侧身去看水面上的倒影。
湖水碧绿,映得我的脸黑黢黢的,岂止像猪肝,简直就是一盘酱爆猪肝。
唉,我在他眼里是半点形象也没有了。
冷不防手中船桨被虞重锐接过去,他轻轻托了我一把:“坐正了,小心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