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游小姐才是真的出身富贵,我只是买了用,从来不懂里面到底怎么样的。游小姐这是玩表的行家。失敬,失敬。”
这话本来是想活跃下气氛,没想到游缑听了后脸色却显得黯然起来。年轻的脸上仿佛被云彩罩上了淡淡的暗影,本来还是谈笑自若的游缑,突然就显得沉默下来。
秋瑾不想让酒席上冷场,她拍拍游缑的手臂,“妹妹,咱们不和那些人说这个。听说妹妹你也能喝点酒。姐姐我可是喜欢喝两杯。来,陪姐姐喝酒。”
秋瑾都这么说了,游缑看来也不想扫大家的性,她喊道:“店家,上酒上菜。”随着这声喊,饭局很快就开始了。
下午,王斌带着陈克等人看了布匹。陈克不懂布匹,根据他贫乏的经验,这布摸起来没有朽坏。只是受潮后布匹深深浅浅的分布着大片的黄色渍块。看完了布匹,游缑靠了过来,“陈克先生,你准备怎么去处这些色块。”她低声问。
中午吃饭聊天的时候陈克知道游缑居然是在德国学的化学,他也低声说道:“你准备用什么除色。”
“大概也就是二氧化硫吧。”游缑说道。
陈克听了之后即觉得满意,又觉得稍微有些紧张。游缑决不是什么贫困出身,既然她能想到这些,为何不自己来做这单买卖。陈克对此颇为不解。而且游缑带了染布坊的人,说明她不是做不了。
仿佛是听到了陈克的心声,游缑抬起头看着陈克,脸上有种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用担心,陈克先生。我可不想和你争做这单生意。你上次说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我倒想看看,陈先生如何通天彻地。”
现在做任何解释不过是让游缑小看了自己,陈克一声也不吭。
看完了布,又去看了染料。陈克提出想去周元晓的作坊瞅瞅。周元晓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这个要求,只是点点头,带了众人往他的作坊方向去了。
这是一所很大的院子,虽然大,里面什么都没有,几个看似染布用的架子空空荡荡,整个院子里面冷冷清清,和门外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元晓看到众人疑惑的目光,笑道:“我的作坊去年就倒了。除了这几个灶,几根竹竿,啥也没剩下。这次是游小姐强拉我过去的,若是大家想用我的这个院子,给三十两银子,随便用。如果缺人,给我点工钱,我给大家干。”
“周兄,你好歹也在国外呆过这么些年。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游缑有点生气地说道。
“我不过是上到高中,上了高中又能如何。就不能赔得一干二净?”周元晓哈哈大笑,“游缑,你在德国读完了大学,回了国之后不照样也会碰壁。我现在倒是想开了,老老实实做事就可以。有些事情,做得到就是做得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游缑听了这话,欲言又止。
原来这帮人都是在海外待过的,看样子自己还真的遇到了一群了不起的家伙呢。陈克心里想。
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四号。一切就如陈克所计划的,和外国商人谈妥了买卖,双方约定这批布三十天内由陈克全部买走,陈克先买花十六两买了四十匹布,又花了四两买了蓝黑色染料。但是拿布的过程却大出其他人意料之外,陈克和华雄茂都带了赶制的口罩,亲自把每匹布都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布匹存放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这一匹匹打开查看,里面的味道实在是令人很不束缚,即使是带了口罩,华雄茂的眉头依然皱的紧紧的。至于陈克,自始至终都是那么安然自得的模样。检查起布匹来从容不迫,偏偏手脚利落。华雄茂查看完一匹布的时间,陈克已经看了三匹出去。陈克当即停住检查,和华雄茂低声交说几句。华雄茂一愣,陈克连比带说,两人又谈了几句,华雄茂不再检查布匹,而是负责把布展开。这下更是快了许多。每一匹布看完之后,陈克还会做记录。
“这还真的是行家。”游缑低声对秋瑾说道。
“看来的确如此。”秋瑾答道。两人称赞的对象决不是华雄茂。说完这个,秋瑾突然问游缑,“妹妹,你那个叫周元晓的朋友,染布手艺如何?”
“没得说。”游缑当机立断的答道。
“可是他的染布坊……”秋瑾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不是手艺好坏的事情。”游缑声音还是那么坚定。
装运布匹的车子是陈克专门拜托陶成章雇来的,大车来到周元晓的染布坊前面,周元晓已经等在那里。众人搬布匹进去的时候,炉灶已经点燃,热水什么的也早就烧好。
秋瑾和华雄茂认识颇久,华雄茂好歹也是有钱人家出身,这些活计一般都是普通下人干的活。等华雄茂和陈克一起搬完东西,拿了碗水猛灌的时候,秋瑾抽空问道:“正岚,你这样辛劳,令我大开眼界。”
华雄茂几口把一大碗水喝干,舒服的吐口气,清秀的脸上尽是工作后的满意。“姨妈,我脾气虽然急些,却不是那种不肯劳作的人。文青做事井井有条,让我所做的事情总能说得明明白白,劳作也有兴趣。”
正说话间,就见陈克和游缑已经抬了一个大蒸笼出来,秋瑾和华雄茂面面相觑,那东西看着像是蒸笼,架在大锅上看,还是两层的蒸笼。下头那格里面陈克和游缑嘀嘀咕咕的放了些东西,上面那层里面竟然放了松散开的布匹。陈克与游缑都拿了件粗布衣服罩在外面,而且不约而同的居然都是反穿。也就是说,背面朝前,扣子那面在他们背部。两人把布匹摆来摆去,还争论不休。听来两人的话大概有什么充分接触,氧化程度之类的。秋瑾和华雄茂也听不明白。讨论了好一阵子,陈克和游缑两人终于达成了一致,摆弄了一番布匹,这才把蒸笼的笼盖盖上。
大锅下面生起火来,锅里面的水逐渐烧热,笼屉上开始冒出的水蒸汽里面,混合了布匹放旧的陈味,还有些别的味道混合其中。其他人忍不住在避开这股子怪味的时候,陈克与游缑都带上口罩,一起掀开笼屉查看起布匹来。两人又为什么酸碱度争论了一番,这才灭了火。又等了一阵,两人把还热的布匹拿出笼屉,扔进放了石灰水的大缸。陈克还揉着布匹。呛人的味道逐渐散去,众人这才凑过来看。一看之下,几乎人人眼睛亮。原先满是深深浅浅黄色渍迹的布匹,这会儿看起来已经变得白生生的。虽然仔细看起来,还是能看出些端倪。但是就算是不懂染布这几个人也知道,用了深色的染料之后,这点子颜色绝对不是问题。
“文青,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要怎么洗这布,没想到这么蒸一下就行了。”秋谨赞道,她转身打量了一下正在拉动布匹的游缑,“妹妹看着就是个享福的人,没想到是深藏不露。”
游缑对这样的赞美只是报以苦笑,“秋姐姐,你别夸我。好歹我在德国留学花费那么大,要是这些事情都处理不了,岂不是白花了许多钱。”说完,游缑转过头,“周兄,你这行家对这些布有什么看法?”
周元晓放下手中的布,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染了才能知道。现在看,染完之后布色也不会太均匀。卖不上价钱。”
这话听起来颇为刺耳,华雄茂眉头忍不住皱了皱。他和秋瑾同时看了看陈克。陈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染布的事情,就拜托周先生了。我对您很有信心。”
周元晓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然后招呼陈克继续往蒸笼上放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