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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旋这半天受尽折腾,解索子后竟呜呜哭了起来。二人忙扶他到后街一知青组上去将息。
陈闻道和袁生智也跑到字库来了。陈闻道纯粹是看热闹。袁生智的表现却与他人迥异,他上前去劝盲人撤离,红魏兵拖盲人时,他也赶快帮着拖。
但是后来看见盲人们并未撤离到安全区,有的甚至还想冲回字库去,他又想阻止红魏兵点炸药,并且声嘶力竭地警告想冲过来的盲人。这时候炸药已经点燃了。
杨灵和单爱鹃回来路上,忽听“轰”一声巨响,像惊雷在半空炸裂,连地面都震动了,树木簌簌抖了一阵,残叶纷纷落下。单爱鹃忙将杨灵的胳膊紧紧抓着,两人定了定神,才又往前走。
他俩走拢字库,看见这座石塔只剩下半截躯体颓立在夕阳残照之中,两个盲人倒在血泊里。家属已往区上告状喊冤去了。
这里仍有些盲人在嘤嘤啜泣。他们或俯首倚着石壁,或匍匐在地上,或坐在断石上仰望着苍天。
脸孔有的黢黑,有的蜡黄,有的灰白,都十分丑陋,像一张张死人脸。附近有张稍带生气的脸,是袁生智,神态十分冷峻。
北风吹入字库残骸的空窍中,发出呜呜的异响,混合着盲人们的抽噎声,令人毛骨悚然。
单爱鹃拉着杨灵的手想赶快走过去,杨灵却站着不动。他往那堆破烂砖石上凝视了一会,走过去抱起一块沾着血污的青砖,砖上刻有图形,圆圈中一只三只脚的鸟。
此时看热闹的人基本走光了,但陈闻道因见袁生智没走,他也就一直在附近站着,在等杨灵。
陈闻道走了过来,因有单爱鹃在,不好发脾气怪杨灵回来迟了,只解释了几句这里发生的事情,接着又说了化肥的事,得马上跟袁生智去“探路”。
杨灵听了颇为高兴,马上去招呼袁生智。又把肩上一个大包裹交给陈闻道,并指着脚边这块青砖,说听子羽讲这是块汉砖,刻的是日中三脚乌,要陈闻道给子羽抱去。
陈闻道无奈,只好搂在怀里,要走。单爱鹃却对杨灵道:“咦,陈哥哪拿得下这么多东西,还有一大堆秤杆扁担。你送我们到船边吧!”杨灵点头。
到河边日已擦山,渡口空无一人。船单为他们撑过来。船老板淘气,偏停在跳蹬的下边一点,需要踩几步水才能上船。陈闻道抱汉砖先跨了上去。
单爱鹃因穿着鞋袜,况河水又冷得剌骨,遂向船家笑道:“哎呀,你行行好嘛,撑拢来点!”
这船家同知妹打趣惯了,说:“船搁住撑不动喽,他背你嘛!”
单爱鹃把搭在胸前的辫子甩向身后说:“哼,你才会背,来背呀!”
艄公说:“我老头儿背你不安逸哟,骨头摁得你痛!”
单爱鹃说:“安逸呀,就要你背,快下来呀!”
艄公瞅着杨灵说:“哈哈,有人不安逸嘛,我不敢背,不敢背!”
艄公说笑够了,才悠悠地用篙竿撑船,谁知船底真的搁住了,靠不拢。
杨灵遂将怀中所抱秤杆等物放到船上,倒回说:“我背你!”弯腰柱膝。
单爱鹃嘴噘着正要脱鞋,不由灿然一笑,赶快伏了上去。
船撑向河心,单爱鹃眼角嵌着两滴热泪。她目送杨灵的背影,希望他会回头再看船上一眼,那就会有更多的热泪涌出来。
后来船靠了岸,两滴泪仍爬在眼角上,已经冷了。
造福一方
在清庙西南方一带浅丘背后的大荒沟,以神话般的速度建起了一个干部劳动基地。由于这段时期风云变幻莫测,其名称一直定不下来,人们权且呼之为“共大”。
沟本无名,大荒沟这个名字原是先遣队的人随口叫出的,采访记者抓住此名称大做文章,在省报渲染,以与共大蓝图中的景象形成强烈反差,表明办共大方针无比正确。
先遣队返回不久,就从市里调来数百干部、工人组成的劳动大军,大卡车、拖拉机、推土机也隆隆而至,弹指之间,就在荒沟里建成许多整齐美观的坡地、梯田,一幢幢粉墙青瓦的平房也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沟内。
还建了大屋顶的饭堂兼礼堂,有两对篮球架对峙的球场。一条简易公路从县城经清庙往南的公路分岔,深入沟内几里路,通到球场和礼堂。
因景观都在沟内,沟口仍旧很荒凉,偏在这草深没膝之处竖起一对高大门柱,门柱上用红油漆和斗大字体书写楹联:“一切围绕□□□旋转,永远紧跟□□□革命”。
这对红彤彤的门柱高耸在荒坡野岭,气宇轩昂,十分醒目。
清庙乃至全县的干部、农民和知青都热情欢迎共大的建立。
县城上下如何沾它的光,不得而知。公社所获好处的一部分却明摆着,“天上星星”落在大荒沟的同时,公社大院的玻璃蛋儿也点亮了。
由于成群结队的社员天一黑就拥进公社大院内看稀奇,公社遂要求大荒沟再为之点亮数枚,挂在三角地和南北街口,这样才给公社院子解了围。
而街口和三角地供销社门口,老人孩子通夜不散,吵得要死。月余之后人群才安静下来,但是大团蚊虫和扑灯蛾却在那里扎了营。
不久在这几处地方又安上了有线广播喇叭,按时播放北京的声音,以及县、公社领导抓生产和通知开会的声音。后来就天天播《红灯记》、《沙家浜》和造返派的公告檄文,即使闲天也热闹非凡。
共大放映电影,不像县上来的放映队要收钱,对远近农民敞开接纳。这里过去看露天电影像过节,于是这半年来农民的节日就多了一二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