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要来一批新知青,柳石和袁生智到公社去,看见街上除刷了一些欢迎标语之外,并无一点热闹气氛,
听见有人喊:“来了来了!”汽车轰鸣声由远而近,载着新知青的几辆卡车很快开拢,在坝子上停下了。这时才有些干部从公社院子里走出来迎接。
这批新知青纷纷将行李先丢下来,人也慢吞吞地跳下。打量环境,眼中都是些坦荡荡灰扑扑的“炕板田”——秋收后翻犁了便干着任风吹日晒的田,稍远则是绵延的秃岭。加上天低云暗,飘着小雪,真是了无生气,都拉长了脸。
大家陆续走进公社大院去听讲话和进行插队分配。有个矮个儿大脑壳的,长一头蓬松的乱发,更使人感觉他脑壳大得出奇。等人都走光了,他还拖在后面,拿不动自己的行李。
前面的回头叫:“嗨,那威,你是个小脚女人哪?”
柳石已帮着提了几趟行李,忙又去帮他扛纸箱。纸箱很沉,一掀底子就垮了,漏出一箱子书和笔记本。
柳石只得又蹲下来帮他收拾捆扎。因问:“你叫那威?你姓那?”
矮个子微笑说:“我叫史学恭。”
柳石忽记起过去省篮球队有个巨人中锋叫史那威,“那威”这绰号肯定是反义,揶揄他的身材矮小,忙说对不起。
史学恭笑道:“没关系,都这样叫我的。我爸过去反感,现在连他也这样叫。”
熟悉了,才知道那威的知识丰富,文思敏捷。从小学到高一,因文g只念到高一,不断在儿童和青少年刊物上发表文章。文g中,他的生花妙笔为派性小报增色不少。但他大概是小脑发育不全,所以动作呆笨。
下乡之后,他连最简单的农活也学不会。譬如薅苞谷草吧,锄头老薅着脚,还经常把苞谷苗挖断。
他挖断苞谷苗怕挨队长骂,便将断苗插入土里。又总觉得没有插端正,弄来弄去,使别人注意上他,反而暴露了问题。
队长打发他随女工一起摘海椒,叮嘱了摘红不摘青。收工时人家篮子里都是红鲜鲜一片色,他篮子里不光红绿混杂,而且红少绿多。
妇女队长批评之后,他二回、三回还是这样。妇女们都诧异他何以笨到这种地步,连红绿都分不清楚!
这直到后来招工体检才有了答案。因他出身好,第一批国防厂推荐名单就有他。
医院体检时,医生将辨色本连翻了十几页,问每页的彩色块块拼成一个什么图案,他大都迟迟疑疑,答得很慢。
后来有一页他马上说那是只兔子。几个医生护士忍俊不禁,拍他肩头说:“哈哈,你是标准式的,标准式的!”
他生气道:“什么标准式的,那就是兔子嘛!哼,标准就标准,随便你怎样写!”
医生提笔写道:“赤绿色盲。”他因此没走成。
不过他即使走成了,案发了一样是悲剧,这是后话。
这年冬季,米县接到上级布置的突击性任务,立刻将挖忠字渠、造忠字田活动等暂停下来,热火朝天地投入修忠字路的战斗。
据说省城为修塑像和一座大型展览馆,工程需要大批上等石料。好事者在金河流域的深山沟发现了优质花岗石,急电省城,市里派专家组考察属实。重型卡车队将要前往运取,需要逢山开路,遇水造桥。
本公社的任务则较轻。因这里现有一条可行载重四吨的解放牌汽车的“地县级”公路,只需将路面、桥梁作一些改造即可。其中加固桥梁、涵洞由专业施工队负责,贫下中农的任务是修补加宽路面。各公社、大队和生产队就层层划分了责任路段。
出工这天,因各生产队都拿高工分作为诱饵,所以无论挑鸳篼的,扛锄头的,执彩旗的,举画像的,人人都兴致勃勃,有说有笑。
至于年终生产队只有从地里收入的那么点钱,工分多了工分值就低,这层道理好象除了会计懂之外,多数人都不晓得。或早前晓得了已经遗忘和无所谓,就来个优哉游哉乐天安命吧!
按说凡带有忠字的活动,四类分子无资格参加。但是有的生产队冬季里派强劳力进山伐木,难以及时调回,而修路的期限又很紧迫,便叫四类分子撕掉缝在衣袖上写了“某某分子”的白布条儿,混入修路的队伍中。
公社、大队干部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也有人对此提出质疑,说这些人做梦都想变天复辟,他手上在修忠字路,内心想着替帝修反修路哇!
队长道:“!老子管他内心想啥?你莫非拿杀猪刀把他的心子刳出来看?你不要四类分子参加修路,万一到期完不成任务,你负责?”
有的就不多言了。有的偏又说:“万一四类分子搞破坏,把□□炸药埋在公路上呢?”
队长一听此言,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去。后来车队经过时,这被警告过的队长手心捏一把汗,幸好并无爆炸发生。
这天风和日丽,知青们也在青螺山中部这条山间公路上挥洒汗水。休息吃饭时,小星一、二队的几个知青坐在一起,啃着热腾腾的煮洋芋。
此地山民多种洋芋,水秀因见公路边一家农妇煮一锅洋芋,蒸汽弥漫,香味四溢,遂拿一挎包饭团儿去换吃,农妇自然欢喜,洋芋之外还送了一堆圆根解渴。
圆根类似萝卜,扁球形,生吃甜且脆,不像萝卜那样有辣味儿。煮吃也比萝卜细嫩,肥敦敦的,像吃肉的口感。
水秀张罗着给大家撕洋芋皮儿。袁生智和三旋一边忙不迭地把带皮之物塞入口中,一边又伸手去接撕掉皮儿呈金黄色、奶白色的香喷喷的圆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