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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还会有这种奇景,许多男人在掀鼻孔、张嘴巴、深呼吸,哪来的酒香?
大锅前排队的人都不愿离开这里去追逐那飘渺,那些喝毕了粥的人便歪歪倒倒、跌跌撞撞逐香而去了,鼻子最尖的冲在头里,冲向背街。
看见一堆破瓦、一摊液体,像芬芳四溢的美女胭脂,这群人抢到跟前都顿时跪下去、趴下去了。
“喋唼喋唼……”
“呼噜呼噜……”
“巴咂巴咂……”
美女胭脂边站着个手足无措、沮丧万分的人,见状也赶忙趴将下去,“巴咂巴咂……”
街道铺面除了棺材铺、寿衣店及铁匠铺、理发店、桐油坊外都关门大吉。米铺并有兵把守。
饥民也还没有抢米铺的意思,还没有饿得那样糊涂,米铺抢光了后面的人吃什么?而且米抢来往哪里搁?不要抢来没地方搁又被后头来的人抢了!
米铺隔三岔五,在得到□□指令的时候才售一次米,价钱已翻了数倍。
杜成茶馆门外屋檐下,经常蜷缩着一些饥民。杜成夫妇茶卖不下去了,有时熬粥救济自家屋檐下的老弱。
杜芊常有一只裤兜鼓鼓的,走到街上朝老人、小孩摊开的手心里,一人丢十几粒苞谷或黄豆。娘装没看见,但是总要偷偷抹一把眼泪,因为自家的粮食也不多了。
有晚上杜芊对爹妈说:“夜里,街边好冷嘛,我们铺子门开了吧,让他们进来睡。”
杜芊这样说,并不是她不懂事,没想过把这些目光如萤、骨瘦如柴的人请进家来了,请“客”容易送“客”难哪!
妈说:“芊芊,现在是开春了,晚上不算很冷,他们自己也带了盖的呀!”
“娘,外面好多蚊子,天天晚黑,你没有听见娃儿咬得哭哇?屋里好点蚊香。”
爹妈都不做声。
杜芊又说:“街上好多野狗,娃儿睡着了,手咬断了,耳朵咬缺了,好惨啊!”
爹听了,脸上肌肉抽搐几下,咬咬牙关,对老婆道:“我们就听芊芊的吧?啊?”
爹家里是说了算的,这次他还先问女人,像是天大的事。女人神情木然,半晌,方把头点了一下。随后两口子就稀里哗啦打开了门。
过后连芙蓉江水都断了流。
日头不甚毒辣,往往被灰霾笼罩,大地如蒸笼,微火自上下四方来,将万物万象慢慢薰蒸炙烤。
宁安全城人都感到窒息,痛苦不已,惊惶万端,宁肯被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炼成丹,让火焰山的烈焰烧成炭,叫九日并出的天空烤成个“二面黄”,也比由微火薰烤窒息而死痛快淋漓得多!
城内庙宇道观僧人早由三餐减为两餐,干饭改为稀粥,还反而绷紧了弦,寺庙及人户化符念咒、诵佛敲鱼声通夜不息。
宁安县龚县长举任本县县长后第一件事,便是整修芙蓉江水利,不料只管用了一年,而今河底朝天,水利何用?
他虽信耶稣不信鬼力乱神,迫于参议会的压力,只好同意将县府背后亭子做成祈雨的祭坛,周围旌旗招展,中间烛灯明灭、香烟缭绕。
参议会筹资用重金从名剎聘来的法师发裙飘飘,踱步腾挪,剑端四指,口中咿呀。龚县长和参议长也提前斋戒,在此执拂扫尘,端水打杂。
二人一个毕恭毕敬、心无旁鹜。一个意马心猿,心想此等花费,折合多少谷米,又可周济多少灾民了啊!又想古人说祭神如神在,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果真灵验了呢?
唉!此种数十年一遇的热闹,本城许多娃儿,都饿得连跑来跑去看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仍有许多灾民走着挪着,牵着娃儿,将山丘围了个水泄不通,嫌挡着视线将根深犹绿的松树柳树树枝拆得七零八落。
龚县长举目只见千百双无神大睁的眼、千百只张着吸气的嘴,脸颊额头都枯陷塌缩至宇宙中去了,心里更加悲痛欲绝。
县赈灾会和商会各方面募集救灾款,既向佛面刮金,又向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用来发放钱粮,熬粥,掩埋死人等。
中央据说因地方独立、报忧不报喜的原因,缺乏信任,每收到本省长官的告急求救电函,均顺手塞进抽屉。直至报纸不分中央地方,版面都充斥着对灾情的报导,且有外国记者的拍照,这才信以为实,终于拨来了一笔赈灾款。
款项分配到县,县上立即纠集起一支赈灾队伍。这天早上队伍在挂着县商会、赈灾会两块牌子的房屋前集结,站着的是商会分会正副会长、□□科员、地方保长及贤达等。一旁并有几个记者。
姓刘的赈灾会副会长兼商会会长从屋里走出,站在门口梯坎上。他穿着皱巴巴的灰布袍子,罩一件半旧玄青洋绸马褂。向队伍抱拳致意之后,便恳切叮嘱大家,此行务要勤勤恳恳,全力以赴,救民于水火。
他停一停,咳了声嗽,脸说抹下就抹下,厉声道:“此次行动,人员若有违规之举,即使芝麻大小,都将严惩不贷!”
队伍起了小小的骚动。这些赈灾人员有的平素并不把商会会长放在眼里,受此恶气,若不是因为旁边站有记者,定将袍子、衫子下摆一掀,一走了事。
这时兼赈灾会长的龚县长骑着骡子赶到了。刘会长忙招呼正在解散的队伍重新站好。
龚县长跳下骡子,已是两眼通红。他平日的穿着,或中山装,或长衫马褂,戴旧呢帽,穿布鞋或者皮鞋。他这次头缠白头帕,穿白麻布的对襟短衫,下面裤子竟有个破洞,着的草鞋。
大家见此都有些惊惧,估计他又会重复刘会长说过的,不更加恳切和严厉就阿弥佗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