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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进入了苗境。苗人住在高山上,对汉人常有些打家劫舍之举。这几百人的学生队伍经过,虽说不上是财神,但是也有一些金钱粮食及细软,于是全体师生都高度紧张,将拉得长长的队伍,缩短了间距。
忽见盘山公路上,从后面来了大批军人,师生们都停下来观看。见他们的队列散漫,弯弯扭扭,只比三五成堆的学生队伍稍强。他们的步子迈得也和学生一样,不紧不慢。
遥望中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教务长史云伍用望远镜观察,见他们的灰军衣都破破烂烂,有的甚至穿的汗褂,多数穿草鞋。还看见几个脸上捆着纱布、手臂吊在胸前的伤兵。
他便判断这是从战场上撤下来,回后方去修整的部队。
等走拢了一问,这千余人却是川军两个团的残部,他们困守衡阳五十余天后,浴血突围,奉命回川整编。
于是从学生队伍里发出了欢呼,一来遇上了抗日英雄,难得!二来有这支队伍结伴同行,前面经过苗岭,即便遇上些毛毛土匪,也可以无虞了。
但是女学生的心情多少又有些紧张,“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貂婵”的民谚,谁没听说过呀!
率领部队的是张、吕二团长。教务长史云伍和方止戈便去与他们相见,提出请求,希望在经过苗岭的这段路上能与部队结伴同行,部队可否稍微放慢速度,因学生队伍中的女生行走较慢,一天只能走六七十里。
二位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见步行团有十多匹骡马,立即就要借几匹骡马使用,驮通讯设备和重伤员。教务长因见他们队伍中并无重伤员,多少有些不快。
教务长只得去为军人腾出骡马。这里方止戈掏出美国香烟,请两位团长及站在周围的几位军人抽烟,并用打火机替大家一一点火。
国难时大家抽的都是抽着会啪啪冒出火花来的劣质香烟,此时军人们先已瞥见了烟盒上的洋文,接烟之后都拿在手里看,竟有舍不得抽的意思,又都赶快点燃了,深吸一口。
方止戈便问两位团长:“贵部队血战突围之后,已经走了近千里路,可敬可佩!但是对于缁重,地方上怎么不给你们想想办法?”
瘦高个子的吕团长答道:“突围以来,我们受到了地方民众热情的支援,但是部队有纪律哇,后撤尽管是军事行动,但同样不准扰民。”
浓眉大眼的张团长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们觉得你们这些学生,都受过军训,大敌当前,算是准军事部队吧?所以不妨向你们要求支援。”
过不久大家就看见手臂挂了彩的张团长骑在马上了。
东工学生因出发才几天,着装还较齐整,对比之下,这些军人就像叫花儿一样了,学生们遂纷纷解囊,将自己的衬衣、长裤拿出来赠送给军人。
这两支队伍合成的庞大人流,浩浩荡荡行进在盘山道路上,形成了山地居民们难得一见的景观,附近山寨的苗民都跑到路边来看热闹。
苗民中的男人都沉默不语,只有妇女们才笑嘻嘻同队伍打招呼。此山名为矮寨,实则不矮,据说上山三十二里,下山三十五里。
时值初夏。漫漫山道上除这些学生和士兵外,还随时可见贩运盐、桐油和布匹等货物的力夫队伍。这些人都长得精黑瘦小,背负着满篓的盐巴或桐油,将腰弯成了虾状。
他们看似步履缓慢,实际上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士兵和学生们很难将他们甩下。因他们是此路的常客,会走一些捷径,士兵和学生们就干脆与他们同走。
却见这些背背篓的力夫都站着歇气,他们往往靠着岩石或大树,用手中兼作手杖用的支柱在后面顶住篓子,然后就这样站着喘息、揩汗、聊天。
学生们见他们支柱所撑立之处的石头上,竟戳成了一个个小圆洞!嘿,这带尖头的支柱是将他们的人生刻在石径上了啊!
因不久前才经受了战斗洗礼,重创日寇并从死里逃生,故军人们的精神状态很好,学生们也很兴奋,一路走着,一路唱着抗日歌曲。军人们并给师生讲了许多催人泪下的战斗故事。
此次衡阳保卫战,敌我都各投入了数万兵力。敌连日以重炮轰击及飞机掩护,向我守城部队猛扑,甚至绝灭人性地施放了毒气弹和□□。
敌争夺堡垒往采用密集部队作波浪势冲锋,即第一批二十人哇哇叫着冲锋,接着第二批四十人又进,第三批八十人又进,均血瞪双眼做不怕死状。
而我守兵与敌喋血周旋,反复争夺,外围阵地屡失屡得。敌人进攻有时一日即达二十余次,而我官兵虽负伤两次、三次,甚至五次,仍不下火线。后因减员过半,遂将全体政工人员及炮、工、辎、通、担架、卫生各兵种,均编入战斗班排,苦撑恶斗。
如此惨烈情形,实为抗战以来,空前未有。后因日寇向我北门阵地发射窒息性毒气弹,我一连官兵窒息而死,日寇方乘机冲入,这才开始了城内逐街逐屋的争夺,终至不守。
途中休息时,一大群师生围着年轻的吕团长,问他此次战役中,本团最有名的英雄是谁?
吕团长激动、深情地说:“是柴副团长!这场战役,我方在战前就掌握了敌人的企图,衡阳将是决战之地。市民对此愁眉不展,但我官兵个个都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弟兄们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老百姓惧战,我们求战!
“本团柴副团长,战前他请了假回原籍奔丧,不料刚过两天,他又返回团部。我惊讶地问他,怎么刚巧在这时就赶回来了,连家门都没有进吧?他说,我在路途中听到了敌人蠢动的消息,军人忠孝不能两全,所以我放弃了对父亲尽最后的孝道,赶回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