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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很暗,她壮着胆子跨进去,才见一人从床上滚下来了,睡在地上。看个子不是王辉亮,王辉亮还熟睡着呢。
她诧异地想,刚才声音并不大呀,那可能是只耗子,他肯定不是刚才滚下来的。连忙去扶,沉甸甸的哪里扶得动。赶快到厢房去叫人。
几个睡懒觉的便坐起来了,因晓得痢疾有传染,面面相觑不肯动。
漱玉未免生气了,说:“诶,快些呀!”
几人都呆望着她,在想她并非东工同学,却来管这种“闲事”。又想她此等花容月貌,竟都不怕死呢,我们的命不会比她的命更值钱吧?才终于跟她过来了,将重病者抬上用木桌拼成的床。
随后,他们有的说去街上请西医,有的说去找史教务长,一下又走光了。漱玉独自守着,一摸他手腕,摸不到脉跳。试探鼻孔,又像有呼吸。
她这才害怕起来,到门口张望几次,镇上西医终于提着个小箱子来了。
医生不慌不忙地解开病人上衣的扣子。漱玉紧张地说道:“你赶快先给他打支强心针吧!”
漱玉希望他会立即从小箱子里摸出听诊器和针药来。但医生只伸进手在他胸口处摸了摸,又打电筒将眼皮翻过来看了看,摇头说:“唉,人都死了,还打什么针!”
小黑屋内外已聚了些人,气氛顿时凝固了。过了会儿,死者几位要好的朋友发出了抽泣声。漱玉因这段时间与死者相处,听他谈过自己的家庭和身世,不免同情,眼圈儿也早红了。
史教务长因抱病又去修车厂探问汽车的事,来迟了。见此情景,只得亲自去镇上买了一副薄棺,棺材铺还帮他找来了一位穷苦老人,帮着收尸。大家从死者的衣物内找了一套最好的学生装,交收尸老人替他穿上。
这时大家都退在外面。漱玉从门口看见那老人就要将学生装套在他光光的身体上,叫道:“呃,你等一等!”
进去赶快又找了件衬衣。
收尸老人或者想图轻巧,或者以为她是死者的什么亲人,道:“姑娘,帮帮忙吧!等僵了就穿不上了。”
老人的话对漱玉像命令似的,因为这时她心里什么念头也没有,甚至也不觉害怕。门外众人都呆看着。到抬进棺时,众人也都忘了害怕了,四五人争着上前,七手八脚将死者放好了。
教务长遂将死者的一口皮箱子连同箱内遗物送给了这位收尸老人,作为酬谢。学生们都默不做声地看着。
自从南京迁校之时起,东工学生和家长都等于向学校递交了生死状的,学校对学生发生的一切意外概不负责。此时既不可能通知家属,也不可能将这些东西交谁保管和携带,教务长如此的处置,倒是物尽其用了呢。
棺木就停放在赵家祠屋后,等次日安葬。大家都希望停棺处离自己的床铺远一些才好,挪来挪去,最后选择放在了他去世房间的小窗外,才没人吱声了。
可是王辉亮仍睡在这小窗户内呀。漱玉颇为不平,但挪棺的人都用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做声,她只好沉默了。心想他既不知道也就不怕的,但愿他不会知道啊。
赵家祠里暂时安静下来。镇上医生又来了,先进小黑屋去给王辉亮打针,然后又去看其他还躺着的病号。漱玉协助完毕后,又来陪王辉亮坐了一会。
都不提死人的事情,而互相的家庭、经历等早已聊过了,故只有默坐着。她见王辉亮的两只眼角渐渐嵌上了泪水。一滴眼泪终于滚在右脸颊上了,他自己扯被角揩去。
说道:“你不要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