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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笑道:“说起香蕉林,听说偶尔有同学去偷青香蕉的,偷来就埋在河滩上热滚滚的沙窝里。但是这初次偷的人往往吃不着,又被他人偷去享了口福了。”
又有人道:“说起沙滩,当年的河沙又细密又柔软,就在这个季节我们是经常来游泳晒太阳和踢球的呀,怎么,现在的细沙哪里去了,河滩坑坑洼洼的?”
没人做声。其实大家都是工科出身的,都晓得河沙一定是建筑用了,首先就是脚下的这座桥。
车开到母校的旧址。中医药学校欧阳校长及充任礼仪小姐的一群女学生陪着老人们在校园内走了一圈,全校学生热情又礼貌地站在路的两边鼓掌。
忽有人指着叫了声:“弯弯大楼!”众人情绪一振,叫道:“嘿,弯弯大楼还在呀!”都向前疾走。
弯弯大楼是东工的主教学楼。因它呈半圆多角形,青砖的墙,水泥柱子,学生们都亲热地叫它“弯弯大楼”。
过去东工的布局,前区是运动场、宿舍等设施,后区是教学楼和实验区。现在中医药学校的布局正与之相反,办公和教学楼等都在门面的位置上,朝后走逐渐冷背。
观念之变化,倒也耐人寻味。
现在弯弯大楼已经做了学生宿舍,看去陈旧而零乱,沿墙脚竟爬满了青苔。大家朝圣一般,不灵便的腿脚都灵便了,有一二人加快了脚步,众人都紧跟其后,一阵小跑到了跟前。
中医药校的欧阳校长也只得跑步相随。这害苦了穿“一步裙”的女学生,礼仪小姐们,她们总不能在这群老人的后面拖得太远呀!
跑拢了,欧阳校长半是赞许东工半是替自己解释,指着说此楼的建筑质量很高,所以才使用至今,去年还作过全面的检查呢,再用十来年绝对没有问题的!
人群中有些乱了,因有位老人在啜泣,且逐渐哭出了声音。校友们心知这是触景生情所致,但礼仪小姐们都去围着问要不要请校医。
这老人终于忍住眼泪说话了:“诸位,时隔六十年之后了,还完好如初的弯弯大楼,为游校长洗去了一件小小的冤屈!
“想当年,游校长为筹划迁校渝州之事,奔波于少城的临时学校与渝州之间,他待在陪都的时间,竟比在学校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因此他亲自要上的课,也只好由人代上。
“当时有少数的师生,未免心存疑窦:校长为啥要花大量的时间待在大后方呢?坦白说,我也是这少数叽叽咕咕的学生之一!
“等我们到了渝州,第一眼看见已基本竣工的校园,包括这弯弯大楼,它和实验大楼都是首先建好的,我的疑虑顿释。今天,我又看见还巍峨屹立着的弯弯大楼,呃,我看见的哪里是弯弯大楼,我看见的是为东工鞠躬尽瘁的校长呀!
“如果说,在我已经衰朽的头脑中还残存有一点疑虑的话,现在我宣告:疑虑已彻底消灭了!校长,我深深的惭愧呀!”
他朝着弯弯大楼三鞠躬。
唏嘘不已的众人也跟着他三鞠躬。
弯弯大楼的式样很特别,半洋半中,又是抗战留下的纪念。欧阳校长受老人们情绪感染,许诺在他的任上绝不会拆它,也希望继任者不要拆它。这番话说得大家心里既高兴又难受。都分别在此拍照留念。
纪念碑亭靠着嘉陵江边。
青灰的色调,低矮的檐柱,虽不张扬,却自有一种历史的积淀和凝重感。亭内黑花岗石碑上遮着红绸。
于是举行揭碑仪式。红绸揭开,大家定睛看时,碑上刻的却是游校长的亲笔校训,隶书的“忠公慎勤”四字。
下面是小篆:勤以治学,慎以立身,公以待人,忠以处事。
众皆肃然静立,随后唱起了校歌。
四周聚集着中医药学校的学生,这些课外闹喳喳的孩子们此时都鸦雀无声,表情凝重。
他们听着这歌声,嗓音有低沉的,有厚重的,有粗粝的,有枯涩的,他们如一张白纸的头脑中也都在勾画着自己想象中的那份历史呢!
孩子们头脑中还浮现着学过的诗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新的日历
东工校区出来,傍嘉陵江有条临江路,路的一侧是悬崖,另一侧是浅丘和丛林。崖下绿水悠悠,鸥鹭翩翩,白帆点点。路边四季都有野花点缀。这路像一条风景画廊,师生课余常来这里散步。
但是漱玉和丈夫不爱到这里来,漱玉喜欢带丈夫去登高,那里有成片的稻田。从稻田中再向远处望,便是巍峨的歌乐山。
田野中有些独立的小院,住着中大、重大的教授。中大艺术系主任携年轻的学生夫人也住在这里,日日与蛙鸣与稻香为邻,学生们路过都免不了向那里指指画画。
游慎敏怀着工业救国的理想,对搞艺术的不大瞧得起,可他的娇妻却不然,两人散步至此,到了徐家小院附近,漱玉总爱驻足一会。
游慎敏自然也不会拂妻子的意,也耐心站立,目光似乎投向远处飞鸟,实际仍然在想公务。
可惜他虽与妻子形影相随,还是这般心不在焉,不懂得妻子的用意不在于羡慕别人的幸福,而在于由彼及我,体味自己的幸福。
并向丈夫暗示,我们的幸福实际较他们还更胜一筹呢,为何罕见他们出来散步?因为他们有名气的拖累和家庭社交的纷繁的纠葛呀。
有名的“重大三鲁”也在这片田野中鼎足而居。这三鲁是文伯鲁、向宗鲁和何鲁,前两位是文科教授,何鲁却是理学院院长,是游慎敏的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