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铺子。
“二爷,钱都没了,咱们今晚走背字儿也该有个头儿的,依我看,下一把准翻身儿,这麻雀牌的脾气,我摸的透透的。”田有海看着洋人给自己打眼色,怎么也不肯让王乃宁走。
“家去了,手气不行,改天换换风再来。”王乃宁脸色挂拉着不是个味儿,赌博就是这样。
赢了的沾沾自喜,喜气洋洋的像是自己全天底下运气最好的幸运儿,老天爷的亲儿子亲孙子那样的关系铁,输了的若有所失,有千百根线头揪着你的心不放。
他钱都输了底儿掉的,只能说运气不好。
“二爷,我的二爷,咱们可不能比洋鬼子差,他们什么玩意儿,这是咱们老祖宗的东西,还能让他们给玩明白了。这要是走了,回头得让人笑话死了,前些日子登州给洋鬼子占了,您不是一直挂在嘴边,现在争口气的时候到了。”田有海一对眼睛里面聚着光,圈着王乃宁的胳膊一个劲的劝。
自古赌场无好人,边上人跟着起哄,无论谁赢了,总能分点彩头。
彻夜的油灯在屋子里燃着,密不通风的帘子里面全是烟气儿,贴东墙炕上放着烟盒子长烟枪,王乃宁有些喘不过气来,头疼又头晕。
有机灵的伙计去端来烟枪,“二爷,您来一口,提提神,这是上好的烟,国外来的呢,比云烟好。”
一看见那烟枪,王乃宁只觉得一股子一股子的邪力在脑袋里面乱撞,又看着那洋鬼子斜着眼睛看人,一把夺过来烟枪扔地上,“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玩意儿。”
“洋鬼子充神仙,怎么来赌场混的,外国的神仙都是赌鬼不成?”打从进门看见这个洋鬼子在,他就一百个不顺心,浑身别扭着,前两年打仗,沿海那边舰队给倭寇都打沉了,威州也成了人家的了。
现如今,登州也因为这些洋神仙,这些住在大教堂里的神甫,成了德国人的了,越想越坐不住,只觉得屁股上生了疮。
没劲,真没劲,赌钱没劲儿,跟洋鬼子赌钱更没劲。一把掀开帘子就走了,外面细雨如针,铺面寒气裹在暮色里面,疾走三里路,眼看着到家才醒神。
一会儿怕得罪了这雷天生,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说的痛快,骂的少了。
赌场里面的洋鬼子叫雷天生,教堂新来的洋神仙,早先来的走了,说是传教去了,新来的这个他看着不像是个好人,回家索性不睡院子里打拳。
王乃宁出一通热汗又精神起来,把碗里的冲鸡蛋一饮而尽,“我当时二话没说,一口唾沫淬他脸上去了,说不准是个国外要饭的,来这里充老大,官府那些人就护着吧,护着这些外人,踩着我们头上拉屎撒尿,昨晚在林家铺子里听人说,临县教会周边的地都给圈了,学着我们中国人要做庙产。”
一些传教士们来中国,先给自己起个中国名儿,名字中国化,做事儿也要学成中国通。
临县的神甫瞧着人家庙里和尚有庙产,他也有样学样,挤兑教堂旁边的佃户走了,对着人下了毒手的打,变成他的“庙产”。
老太太听的乌烟瘴气的,“胡闹,洋人哪里来的庙,他们又不拜玉皇大帝如来佛,简直是胡搅蛮缠。”
大奶奶听个新鲜,也觉得胡搅蛮缠,嘱咐桑姐儿,“今年不许送杏儿去,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外来的和尚可不能欺负人。”
“是这个理儿,不像话,毛子的神仙没有接好班儿。”老太太拨弄着算盘珠子,合计出来今天的工钱,“老二,找人去,把枣树枝子给打理好了,别整天跟田有海鼓捣在一起瞎闹,林家铺子里也少去赌钱喝酒”
王乃宁不吭声,跟家里说完这些他没觉得舒服一点儿,更闷了一点。
摸着桑姐儿的脑门,“你怎么不说话?”
桑姐儿四点钟就跟老太太吃过了,这会儿还在吃,她长身体总是饿,“要他们耍拳的人合在一起,去当鲁提辖。只要人多,打不过一个大毛子?”
戏文里面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武松醉打蒋门神,固然不能跟鲁提辖武松比,但是我们十个二十个,还能打不过临县的洋神甫?
她的眉眼吊起来,神采坚毅,说的王乃宁满脸欢气,“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说话儿能说到自己心坎上去,点着她的鼻子往后,“你该是个男儿,是个穆桂英,我家里出了个杨门女将。”
一屋子人哈哈笑,看这个孩子,在家里多么叫人爱。
王乃宁从林家铺子回家里去,田有海却是避开人,趁着夜深跟着雷天生走了。
他笑嘻嘻的对着雷天生,一边打量着彩色琉璃窗。瞧着真漂亮,桌子上一把小银壶,心道老毛子龟儿子真会享受,“您看,听您的吩咐,宋二爷今晚我给带过去了,可是人家不上钩儿也没办法,他再糊涂也不能听我的把房契当赌注。”
“其实这满县城里面找,好院儿可真不少,就邻县的庞家大院儿如何?”他心想反正邻县都给洋鬼子霍霍了,也不差一个庞家大院儿了,干脆可着邻县的作贱去吧。
“好家伙,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您绕在里面,没有人带着跟迷宫一样的,”他一拍巴掌,越想越觉得好,“对了,人家院墙里外一溜儿的金桂花,上海来的呢,那叫一个香。”
他鼻尖儿像是能闻到一样的沉醉不知归路,这会儿也想把雷天生绕进去,免得死心眼儿的毛子逼着他把东家给卖个干净,不就是看上王家的大院儿,看上了人家院儿里的红丰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