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套车,扶桑坐在里面,凌晨四点就起来了,往南城墙根去还要一段路呢,扶桑已经穿着薄夹袄了,坐在板儿车上。
路过柳先生家里,大柳小柳在吊嗓子呢,晨起练功,踩步走位,戏台上的东西,都是放大一万倍的,一个细微的表情下面的人都能看非常清楚。
一个传神的表情下来,做的好了就是一片掌声,不太好的人就走了,喝倒彩。
一天二十四个钟,大小柳能做到十五六个钟的用功,刘先生对两位弟子很严厉,他不是对邻居街坊那样的态度,俩孩子拿腔,刘先生就拉琴配。
听外面板儿车的声音停下来,外面老马特意问的,站在大门口外,扶桑跟着他下来站在台阶下面,她对柳先生这样的手艺人,是多一些尊重跟敬佩的,披着个套头的斗篷,看不清人脸,只能看见眼睛下面的一大半儿。
在晨雾里面显得精致细腻,跟灯影里面的瓷器一样的,老马咳嗽两声,“柳先生,我们南城去早市买年菜去了,您看看家里有没有要带的,我一起给您带来,省的您大老远跑去了。”
家里没有个做杂事儿的人,远一点儿去办事都费劲,为着柳先生给扶桑找对象这事儿,小荣特意嘱咐老马的,对柳先生格外地关照。
柳先生起身,放下弦子,“啊,难为您还特地来问一句,如今家里就我们师徒三人,世道也不太平,正想着哪天有空雇车去买呢,您车上要是还有空儿,只管着给我捎带些干菜白菜伍的,要放的住的东西,钱我给您,您看着买。”
“要是遇见卖小米儿豆面儿的,也帮着带点。”他说完叹气,这是怕打起来。
一旦打起来了,北平市民是有经验的,只管紧闭门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足不出户的,家里菜米面都得存起来,够吃一年的也是有的。
老马答应着,接过来钱,“那行,您继续忙着。”
打量着大小柳,他总是闲话多,“二位这些日子怕是没有场子跑了,也好,在家里也避避,要我说,这日本人别跟那些年一样,杀红眼了。”
柳先生和和气气地,他觉得不大可能,“这国际社会上面,对我们也很关注,他们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咱们北平多少年的气运在这里了,不能到那一步。”
扶桑最不愿意给人这样的希望跟自信,“德国人之前签订了苏德条约,不到一个星期就打到了波兰。”
这是德国人的白色战役,波兰的灭顶之灾,扶桑的语气很轻,却教人起了一身的凉意,她看着柳先生,“战时国家,连尘埃都是硝烟的味道,哪里来的净土呢。”
北平不是安全的,北方也不是安全的,南方在打仗,南方也不是安全的,这诺大的国家的每一寸土地,只要是被侵略殖民,只要在战时,就永远不会有安全。
和平之下才有净土,跟战争讲安全,就跟黄鼠狼讲今晚不要进村一样,有些天真的残忍。
大柳等着她走了,还站在门口看,看她拉着斗篷,坐在板儿车上,板儿车很破,但是这个人很新,很不一样,不像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她是谁?”
接着自言自语,“是隔壁荣家的那一位男扮女装的姑娘吗?”
虽然挨着是邻居,但是俩人是几乎没有碰面的,扶桑从来的日子没有一天是歇息的,一早上班儿去夜里回来。
大柳呢,他从来是中午出门,然后凌晨时候才家里来的,堂会从来是中午十二点开始,一口气到凌晨,或者上午九点十点的功夫也是有的。
因此扶桑跟柳家几位,确实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