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了,应隐再度重新打量他,或者说审视他。
他讲汉语虽然很流利,但可以听得出些微口音,这种口音不是方言区人说国语的不标准,而是带着某种生硬。他的措辞表达也很直接,总是“你”啊“我”的,平铺直叙,没有折衷,没有委婉,听着便有不客气的入侵性。
“这是你的村庄?”
“不是,我的家乡是另一片牧区,在阿勒泰。你口中的栗老师来我们那里做客,原来的向导生病,我去带他,他问我想不想换一种生活。”
“你说……”
“不想。”
应隐估计,当时栗山的表情就跟她现在一样复杂。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拒绝的是一个什么机会?
“但是你还是来了这里。”
姜特略笑了下:“我看了故事,我只需要在故事里把我自己的生活再过一遍,这不难。”
“那么我的电影,也不是你主动看的。”
“他把我关在房间里,电视里一直演你,我不得不看。”
黑色的液晶屏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点亮。他原本不耐烦的,看多了,窝进沙发里盘起双腿。
被苍茫原野和崇山峻岭养出来的锐利双眸,如此目不转睛。
“你不上镜。”他不客气地说。
“你每句话都在判断和下定义。”
“我的意思是,你很美丽。”
应隐两手抓紧了热水袋。她需要时间熟悉他的表达风格。
“这个故事很不应该,像你这么美丽的女人,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不是你,是哈英。”应隐纠正他。
哈英的年纪二十四五岁,却已经离了婚。牧民的婚嫁之事进行得很早,往往二十出头就已经生儿育女,因此,哈英虽然只二十四五,但看着却已经脱了稚气。尹雪青第一次见到他时,以为他年过三十。这种误会源自于他身上的沉默、沉稳、自在,而非相貌。他的相貌是英俊的,正如姜特。
“所以,你不相信这个故事。”应隐问。
尹雪青和哈英,五个月的时间经历了相遇、相交、相爱、分离、重遇、死别。在死别前,他们已经刻骨铭心。在死别后,有一个人注定万箭穿心。
“五个月的爱情,你信?”他反问应隐。
他是问了一句很可笑的话吗?为什么眼前的女人会笑起来。
这种笑跟刚刚那种带着礼貌和生疏的不同,而是明亮、温柔却又释怀的。她像在看一桩很遥远的事,是真实的,但因为业已失去,无法追回,便只好这样笑,不敢触碰,像雾里看花,隔着梦境。
“我信啊。”
姜特紧抿上唇,不懂。他歪过脸,狭长重睑下的双眼微眯,琢磨着她。
又等了半刻钟,栗山他们还没到,应隐只好再度打了个电话:“栗老师?”
栗山那头没有有回声,不似在户外。他语气倒是坦然的:“我在片场,跟田纳西他们一块儿,他们美术出了点问题。你让姜特带你在村子里转转。”
应隐终于听出意味,再度叫了他声“栗老师”,很无奈的语气。
栗山老神在在地笑:“让他招待你,你们可以聊聊故事,聊聊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