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宣铃还想继续再说下去时,却忽然想到曾经对阿越的承诺,她不想再骗他了,不愿再编出各种拙劣的借口来欺瞒于他了。
思及此,施宣铃深吸口气,索性坦然道:“我的确是将军的一位故人。”
“你,那你究竟……”拓玄羽没想到施宣铃竟会直接承认了,他眸中那抹火光愈发灼热起来,“那你究竟与我是何关系?我们是不是……曾一同生活在那处庭院里?”
面对拓玄羽急切的追问,施宣铃抿了抿唇,最终隔着面纱,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羽将军,你想要的那个答案,恕千黎现在还不能如实交出,我不愿欺骗将军,只能与将军约定,将军想知道的一切,终有一日,千黎定会和盘托出,包括将军所缺失的那段……前尘记忆。”
婉转空灵的笛声继续在屋中响起,飘出窗外,飘到一望无际的海上,不知载着谁的一场幻梦,飞去了极远极远的地方。
皎月当空,山风猎猎,笛音缥缈响起,伴着乐坊的古琴与编钟之声,如仙乐降临,令在场众人沉醉其中。
恐怕四海诸国派来参加庆典仪式的使团谁都料不到,息月寒竟会将这场宫宴设在了山野之中,不,确切来说,是设在了赤奴部落的王室猎场里。
这场庆典仪式实在太过“别开生面”,各国使团皆暗中道息月寒行事恣意不羁,癫狂得令人叹为观止,可却无一人敢不从他之令,一个个使团皆乖乖赴宴。
如今场中演奏的正是姑墨国随使团前来的尚乐局一众乐师,施宣铃自然也在其间。
今夜尚乐局的乐师统一了装束,施宣铃也没有再戴着面纱,而是散下了半边长发,再佩以发饰来遮掩住脸上的胎记。
她混在乐师之中,低头吹着竹笛,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息月寒坐在王座之上,听着各国使团恭维的话语,收着那一份份价值不菲的“贺礼”,觥筹交错间好不快意,自然也不会留意到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小乐师。
任谁也想不到,此刻这个小乐师心中,正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行动。
简直如天意相助般,施宣铃原本还计划诸多,考虑该如何在宫中行动,却没想到息月寒这个疯子竟将宫宴设在了山野之间,这不正给她施展神箭术法提供了最绝佳的机会么——
“息月寒,此番是天要亡你,不,是你自寻死路,莫要怪我对你下手太狠!”
施宣铃一边吹着竹笛,一边在心底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杀意,只是她没有发现,旁边的宴席上,正有一道目光锁定在她身上,含着万千复杂情绪。
“新娘”两个字一出来,施宣铃的呼吸便陡然一滞,心跳也急速加快,甚至连笛音都乱了几拍。
然而拓玄羽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有意忽视掉了,他只是仍旧隔着屏风,在那幽幽回忆着自己的梦境:
“那位新娘身披霞光,一身嫁衣亦是璀璨夺目,美丽至极,可我却看不清她的脸,只知她哭得很是伤心,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哭,但我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来,就犹如被困在了一片海上迷雾中,怎样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出来……”
听着拓玄羽梦中的场景,施宣铃怔怔地眨了眨眼眸,仿佛又回到了亲手送他离去的那一日,她心神一时都有些恍惚起来。
“再后来,我不知为何跌入了茫茫大海中,满心绝望里,梦境竟又开始混乱颠倒起来,等到再次睁开眼时,我竟身处在一座陌生的庭院之中,院里有一片花圃,里面开满了许多明黄色的小花,那些花儿明媚灿烂,随风轻轻摇曳着,我隐隐间觉得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些花儿,毕竟姑墨国中是没有这样的花株……”
明黄色的灿烂花株,施宣铃颤动着睫毛,眼前又浮现出了澜心小院中的那片花圃,拓玄羽梦中见到的花儿,正是……正是结颜花啊,是她曾为了他,不惜用鲜血去浇灌的结颜花啊!
眼眶中弥漫起几丝氤氲之意,施宣铃整颗心似浸泡在了海水中,起起伏伏间酸涩难言,她正怅然若失时,却听得拓玄羽在屏风后继续说道:
“我走遍了那座庭院,竟模模糊糊瞧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她在花圃前浇水,在阳光下晒衣,在晚风中哼着曲子熬煮羹汤,庭院上上下下,处处皆是她留下的痕迹,而那一幕幕闪过我眼前,也叫我心头那股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直到——”
说到这,施宣铃心弦骤然一紧,而她万万未料到,拓玄羽竟站起身来,一步步直朝她身前的屏风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开口,每个字都极轻极缓,却令她脸色一变,倏然乱了呼吸!
因为他说的是:“直到梦境再度颠倒混乱起来,天上多了一轮明月,而明月之下,我竟见到她同一个年轻男子相拥在了一起,我恍然大悟,原来这院中不是只有一个女主人,而是住着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然而那男子在月下扭过头来,我才发现……”
顿了顿,拓玄羽才逐字逐句道:“才发现那张脸与我生得一模一样,不,确切来说,那个男子……原来就是我自己。”
“而那位女子,我仍然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记得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眸,清清浅浅的,瞳孔是一抹少见的茶色,就跟……”
说话间,拓玄羽不知何时竟已绕过屏风,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施宣铃面前,他鬼使神差般地向她伸出了手——
“就跟千黎姑娘你的眼眸一样。”
那样特殊动人的一双眼眸,因蒙着面纱而愈发突出,令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
笛声戛然而止,施宣铃眉目间掠过一丝惊色,想也未想地按住了那只手,他们二人就这样一个仰头,一个垂眸,彼此对视间似有浪涛翻涌,滚滚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