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六月,近江已然成为一座巨大的火炉,哪怕到了下午六点钟,西沉的太阳依然毒辣,烈日灼人更灼心,淮江北岸的江滩上,一幕人间惨剧正在上演。
上游下了几天雨,淮江进入小汛期,江面水波翻滚,距岸几十米,一条渔船被锚链拉得笔直,船老大稳坐船头,手夹纸烟,优哉游哉,但另一只手却提着一根绳子,小臂肌肉膨胀,青筋毕现,似乎吃着很大的力,绳子也被江中激流拉得笔直,下面明显连着什么重物。
岸上,一对中年夫妇瘫坐在地,望着江面,放声恸哭,他们脚下扔着一张硬纸板,上面贴着硕大的支付宝二维码。
江面上,渔船上下颠簸,一只惨白纤细的手在水面若隐若现,手腕被绳子牢牢绑着,一团乌发在水里飘散着,像一团无依无靠的水草。
中年夫妇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们互相依靠着,望着面前的二维码——自己和女儿虽然只相隔几十米,但却被这张无情的二维码拦在中间。
泡在水里的,是夫妇俩唯一的女儿,女儿从小乖巧听话,品学兼优,两口子倾尽全力供女儿上学,如今女儿就要大学毕业,前程似锦,做父母的眼看就要熬出头了,却眼睁睁看着女儿被绳子拴着,就这样泡在江里,船老大说了,十万块钱的捞尸费一分钱都不能少!扫码支付或者刷POS机都行。
整整一天,夫妇两个经历了一番人间地狱,痛哭、祈求、下跪,甚至两度昏厥,报警也没用,警察来了说是经济纠纷,价格还是你们自己谈。
他们家银行里的存款只有三万多,打电话四处求借,也只凑够了六万多,哪怕这样,船老大依然咬死十万块不松口,就算说先打借条,让孩子上来,回头我们卖房子,这都不行。
围观群众看不下去,说从没听说捞尸费要十万的,要个八千、一万辛苦费的倒常见,要三五万的也有,狮子大开口要十万的还真是第一次见,怎么不直接去抢银行啊!
“我们也不容易!”船老大嗓门洪亮,振振有词,“这活儿本来就不吉利,还辛苦的很,大热天的你来试试?三五万?三五万那是前两年,现在啥不涨价?人吃饭、船烧油,哪不要钱?我们是打鱼的,帮你捞尸体耽误我们多少工了?这都还没算哩!”
岸上一片骂声,有人骂道:“烧油?妈的,十万块,你船烧的是啥油?烧五粮液啊?你咋不怕生儿子没屁眼啊!”
船老大把烟屁股扔进水里,拉着绳子站起来,不耐烦地喊道:“别扯那些,赶紧打钱!日你妈,大热天的,我容易啊?再过一会儿天黑了,还不到账我就撒手了啊!你们自己捞去!”
话音刚落,船老大觉得手中骤然一轻,心说不好,半根绳子带着整齐的断茬已然举在眼前,他惊叫一声,扑在船帮上往水里看,只看到那具惨白的女尸拖着大团黑发,一下扬起半截身子,长发中露出泡得发白的脸,咧着嘴,空洞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在江水中若隐若现的向岸边飘去。
船老大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只觉得浑身恶寒不止,一头栽倒在船舱里,大夏天竟然浑身打着摆子,口中喃喃自语:“撞见了……撞见了……”
说完,一个冷战,抽过去了。
岸上的人也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都盯着这个自行飘向岸边而来的“女鬼”。
一片恐怖的气氛中,失去女儿的夫妇二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揉着眼睛,望着水中的女儿,父亲不敢相信地喃喃说道:“思思,是你么?你……你真的自己回来了?”
母亲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哭:“思思!女儿啊!你回来吧!妈妈要你!不管你变成啥样,妈妈都要你!”
谁也没注意到,围观人群里有个美少女,咬着嘴唇,带着紧张和关切,举着加装长焦镜头的手机拍摄着,但是手却越来越抖,张着嘴巴大口吸着气,默念着“加油!加油”,开始是默念,最后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
很快,大家都看清了,水中女尸不是自己游过来的,而是有个潜水员拉着它,拼命往岸边游。
汛期江水很急,拉尸体的那个人努力扬起头来,大口吸气拼尽全力往岸边冲刺,但力气明显逐渐耗尽,被江水推着不断往下游偏移,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岸边无数人急切的喊着加油,渐渐形成统一的喊声,震耳欲聋:“加油,加油!”
有几个热心青年男女拿了救生圈和绳索,手拉手走进浅水区,将救生圈抛给潜水员,用绳索将他拉上来,在大家的集体努力下,潜水员终于拖着女尸筋疲力尽地爬上江滩,脱掉脚蹼摘下泳镜和简易潜水器,四仰八叉的躺着了。
一袭白衣的女尸静静躺在沙滩上,如同睡着了一般,她的父母走过去瘫坐在旁边,当妈的不愿意相信女儿已经走了,还试图给尸体按压胸腔做心脏复苏,当然这是徒劳的,有人劝她别做了,但母亲还是紧咬牙关努力按压了无数次,按着按着情绪再度崩溃,嚎啕大哭。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弥漫在整个江滩上。
卢振宇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捡起脚下的那张二维码,撕成四瓣,往水里一扔,周围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文讷疲惫而甜蜜地依偎在他身边,卢振宇一把搂过她的腰,朝脸上吧唧一口,周围又是一阵善意的口哨声。
卢振宇在她耳边笑道:“本来想陪你好好过个生日的,没想到过成这个样。”
文讷脸上一抹娇羞,略带自豪地瞥了一眼周围群众,在他耳边说道:“挺好,这么刺激的生日,能回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