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三月,长公主身上裹着氅衣,玄狐毛领,衬着一巴掌大的脸,便是养了许多日子,仍是气色不佳,显得弱不禁风。
黄景州痛心不已,低声说:“与其在京中庸碌度日,虚耗光景,倒不如外放到地方去,也能护一方百姓,有些作为。”
姜扶光颔首,御史台被姜令荣把控,继续留在御史台,没有太大意义。
黄景州满心沉郁,看着长公主沉静的面容,内心涌现了一股强烈的倾诉欲:“这些年,南朝内忧外患,去岁杭州水患,多县都受到了波及,赈灾耗费了不少粮药物资,下半年南越国大举进犯,朝廷向各地征调了不少粮药,各地衙门存粮告急。”
地方官员的折子,要先经由御史台筛选出轻重缓急,抄录留存之后,才会送到南书房。
各部官员,几乎只管自己一亩三分地,否则就有越权之嫌,唯有御史台,几乎掌握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动向,这也保障了天子对地方的控制力度。
黄景州忧心忡忡:“今年豫州、青州,荆州等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倒春寒,越冬的作物,多半是要欠收,春耕也要受影响,那么今年各地粮食减产,下半年或许会有饥荒。”
越冬的作物欠收,青黄不接时,百姓就要消耗家中存粮,或者熬不下去,只能出钱买粮。
就算熬到作物成熟,受春耕影响,下半年粮食减产,一些贫困地区仍然要挨饿。
衙门里存粮不够,新皇登基后,一直忙着清除乱党,打压朝臣,玩弄权术,不重视民生,也不会全力赈民,到了冬日,饥寒交迫,就要饿死人。
南朝内忧外患,积弊成患,是因先帝仁德,仅在位十六年,平衡朝局,打压宗室,重用御史台,牵制以顾相为首的中立派,使天下归心,百姓安居乐业,才呈现了中兴的局面。
但先帝未半,中道崩殂之后,那些隐藏在朝背后的隐患,宛如沉渣泛起,开始浮出水面。
如果先帝再活一年半载,不,或许只要数月,等长公主从西南归京,彻底掌控朝局,长公主就能抽手清除朝中的积弊,让南朝重新焕发生机。
姜扶光咳了两声:“孤尊重你的决定。”
黄景州心中茫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又见长公主满脸病容,不过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精力不济,终于沉默下来。
君臣二人对坐良久,聊了一些往事及近况,姜扶光有些乏了,吩咐随侍一旁的侍女:“将书架上那本文忠集取来。”
侍女目光微闪,在书架上一个偏远的书格里,找到了长公主要的书,借着拿书的空档,大致翻阅了一下,没在书上看到笔墨,这才捧着书过来,递给长公主。
姜扶光看也没看,就直接将书递给黄景州:“人生在世,起伏无常,外放的日子艰苦,便多保重,此书是孤送你的临别赠礼,望汝不忘初心,身微而不堕其志。”
黄景州双手发颤,接过这一册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哽咽道:“微臣,谨记长公主教诲。”
此次见面,廖廖数语,黄景州就被人请出了长公主府。
他捧着手中的书册,怔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