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冯的身影在没人注意的时刻开始变淡,等到邓曼发现,并且惊讶地唤了一声“宋公”时,他已经只剩下了一道影子。
当所有视线都注视着冯时,他笑吟吟地挥了挥手:“寡人无甚挂念,也并无不甘,便先走一步。各位保重。”他收回自己已经透明的手掌,来回翻转着,又自语道,“真是颇为奇特的经历,但这次归去总该是真的在冥室之中了罢。”
“他竟是我等中人里最洒脱的一个。”寤生感叹道,“完全不在意身后之事,也未见他对生前之事有何在意,看过自己一生的后世评说便罢。若非身份所致,恐怕他并不会来到这里。”
公子忽久久沉默着,此时突然开口道:“忽有愧于君父的教导,且无益于郑,亦欲离去了。”他话虽这么说,却也并没有等待寤生的首肯,便自行做了决定。
而伴随着公子忽渐渐消失的身影同时响起的,则是公子突的声音:“我并不感到愧疚。”他的语调平静无波,目光凝视着兄长原本在的位置,“但你本不该早亡。”
“君上此言实是有趣。”祭仲忍不住笑得讥嘲,第一次在寤生面前称呼公子突为君,“可惜太子听不到了。”
“够了。”寤生及时制止住二人间的针锋相对。他欲言又止,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再开口。
【庄公年首先发生了一件事,鲁国一个叫溺的大夫与齐国军队一起伐卫。溺大概是鲁国的某位公族,不用太在意,重点在于他做的这件事情。《左传》在解经的时候,写作“疾之也”。这个说法在提公子翚的时候就出现过。】
【当时是指责公子翚专横无礼,不听鲁隐公的命令就出兵。而此处大概也是如此。在鲁国心知肚明鲁桓公的死与齐国脱不了干系的前提下,鲁国大夫不听国君号令出兵,还与齐军伐同姓之国,这槽点轻而易举地就已经有个了。】
【不是说同姓之国不能伐,是在鲁、齐已经有龃龉的前提下,完全能够以此为借口拒绝出兵;而且没有王令同样是一个合适的理由。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去给齐国做小弟,只能说此时齐国对鲁国的影响确实是很深的。】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角落,有人出现便静悄悄地坐在地毯上,默不作声地听着来自后世的声音。
【好,接下来这件事情和我们的老朋友纪国有关。从当年郑庄公和齐僖公跑去纪国开始,纪国就时刻活在要被齐国灭国的恐惧中。行吧我可能稍微夸张了点,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之前说过为了摆脱这种恐惧,纪国数次请求鲁国说和,还把女儿嫁给周桓王。】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随着齐襄公地位稳固,他一手拿捏着卫国,准备把外甥卫惠公送回国当卫侯;一手则开始收拾纪国了。关于为什么齐鲁周边小国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先对纪国开刀,其实是有说法的。】
【《史记》对此的记载很简单,齐哀公因为纪侯的污蔑被周王给烹了,后来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但是公羊传不同,文中认为齐襄公的一系列举动到最终灭
亡纪国,正是为了报九世祖齐哀公的大仇,并对这件事有极高的评价。】
【不过公羊传的写法本身带点述评的味道,作者对此事的大加赞赏存在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事实上,齐国这时候已经在影响鲁国、干预卫国,后来荀子也有说过齐桓公“诈邾欺莒”。所以对周边国家出手,主要还是因为齐国有争霸之心。】
“齐桓公?是谁?纠还是小白?”诸儿偏头询问文姜,手里还闲不住地勾弄着她发髻之外垂落的发梢,最后又自问自答道,“是小白罢。卫国无能,做不了助力。他也不容易。”
文姜哼了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认。
“做得不错。”诸儿仿佛是哼笑着说出的这句话,言语中竟是满意与夸奖之意。
宣姜见不得他这样,讽刺道:“不论是纠还是小白,总归比你做齐侯合适。”
诸儿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真是遗憾,若非我早逝无子,这齐侯之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
“那么多女人还生不出儿子,肯定是有隐疾。”宣姜小声骂道。
“我听到了。”诸儿平静道。
【除了我们讲述的纪国的前情,齐襄公正式开始对纪国出手其实是从庄公元年开始的。所谓温水煮青蛙,最初齐襄公只是占领了纪国的座城邑,并且把城中的百姓迁走了。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甚至很难说是不是邑大夫当场反水。】
【接下来是庄公年,纪侯的……应该是弟弟纪季带领着酅地投靠了齐国,成为了齐国的附庸,纪国从此被一分为二。考虑到鲁国和纪国向来关系不错,鲁女也嫁了好几位去纪国,再加上齐国强大势必威胁到鲁国,鲁庄公想要阻止齐襄公的行为。】
【他跑去见了郑国国君,希望郑国能够对此有所干预,毕竟这个时期最强的两个国家就是齐国和郑国。可惜公子亹死后,郑国的新郑君子仪也并非很强势的人。郑厉公还在自己的封地泺虎视眈眈呢,他处理不掉这个隐患,自然不敢离开郑国。】
【何况,想要吞并纪国的是齐国。齐、鲁、纪同在今天的山东省,尤其是纪国其实就在齐国旁边,是齐国扩张的必经之路,想要阻止一时也许可以,想要齐国放弃对纪国下手根本不可能的。子仪也不想招惹是非,尤其齐纪都离郑国挺远。】
低低的叹息传入庄姜之耳,由于实在被宣姜吵得有些烦,她特意重新找了个离人群远些的位置。此时她顺着声音看去,果然发现了陌生人的存在。
按照惯例,此时出现的应该正是鲁侯同。庄姜虽然这样认为,但她毕竟没有见过对方,便走到文姜身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向后看。
“同?”文姜一眼看去,便温柔地唤道,“到母亲这里来。”
远处的人影静止未动。
【鲁庄公其实挺努力的,他跑到郑国其实待了天之久,估计也是勤勤恳恳地在劝说子仪,然而这件事郑国如果帮忙就是纯纯的费力不讨好,根本不现实。并且最后得到好处的只会是纪国和鲁国,说到底还是鲁国。】
【至于怎么知道待了天,因为是“次于”郑地,《左传》明明白白写着,“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舍、信、次个动词,是特定军队来使用的。因为军队一日行十里,而十里成为一舍,所以“一宿为舍”。】
【既然找帮手没找着,鲁庄公自己在朝堂中亲齐势力明显占优,甚至亲娘都在齐国没有侵犯鲁国时天生和齐国拥有相同利益的前提下,自然是保不住纪国了。所以庄公四年,纪国终于凉了。】
“母亲。”鲁侯同缓缓走上前来,又对着诸儿颇有恶意地一笑,“齐公,哦,不,是先齐公。”
文姜并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当然,纪侯还是做了垂死挣扎。他并不想屈服于齐国,但国内的贵族肯定是不想把齐国得罪得太死,所以纪侯把自己剩下的一半地盘又分给了纪季一部分。然而这还不够,又过了些日子,纪侯终究为了避免齐国的责难彻底离开了纪国。】
【纪季本就已带着酅地成了齐国的附庸,纪侯大去之后,纪国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终于不复存在了。所谓的“九世之仇”就此终结。嗯,从国际视角来看,齐襄公好像还是挺能干的,名声太差果然主要是人品不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