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城东铁人巷子,一座四进的大院子外面立着几层楼高的大旗。大旗上面写着“济南城大理寺地方法庭”几个大字,随风飘扬。花解语带着亲卫轻装简行,骑行到法庭前面。到了那巷子口一看,花解语发现来打官司的人已经在法庭外面排着长长的队,起码有上百人等在队伍里,正在等待进入法庭大院中登记受理。
显然,经过大理寺公告几个月的宣传,济南的百姓们对大理寺法庭十分期待。平日在城里受到豪强欺负的百姓,受到地方官不公正对待的百姓,都来法庭打官司了。花解语正往法庭大门口骑去,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农民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几个亲友、乡老,欢天喜地地从法庭里走了出来。说他是走出来都有些不准确,他实际上是兴奋地跳出来的。
他的身后,一个身穿茧绸圆领的微胖中年人脸色铁青,带着两个家丁走了出来。这个中年人狠狠瞪了前面那个农民一眼,然后就快步往巷子外面走去。花解语见这架势,知道这是原告被告打完官司了。花解语笑了笑,骑行到那个农民面前,朝他说道:“庄稼汉子,你来打得什么官司?”
花解语今天没穿官袍,从外貌上也看不出是什么官。那个农民诧异地看着花解语的骏马,不知道花解语是什么身份,想了想说道:“这位大小姐,我家的十三亩旱田在城外赵家河河道边。去年赵家河发大水,把我家的旱田淹了。大水退去后,村里的豪强陆家就以无主地的名义占了我家的旱田。”
“这陆家和衙门里的吏员有些交情,那些吏员昧着良心帮他,硬是说我家的旱田是无主地。我投诉无门,只能看着肥田被别人霸占。”“好在燕王的大理寺的法庭为我等小民做主,法庭上的老爷,不,法官只看了几眼我家的地契,又听了村里的三个老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把我的田地判还给我了。法官还说陆家人霸占十三亩田地一年,要赔我三十二两五钱银子损失,另罚六十四两罚款。陆家人交了银子,法官才放他们走。”
花解语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便要往前面骑去。花解语身边的李涵却说道:“兀那汉子,你面前就是大理寺寺臣,还不谢过花大人给你主持公道?”那个庄稼汉子愣了愣,脸上慌张起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花解语马前,大声喊道:“小民不知道大人就是大人!大人的恩德,小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
农民后面的亲友,乡老也一个个赶紧跪在地上。花解语笑了笑,说道:“起来,都起来。本公既然开大连老师法庭在山东,自然就会为百姓做主,说什么做牛做马?”
那农民和他身后的亲友、乡老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李涵大声说道:“兀那汉子,记清楚了,如果陆家以后找你的麻烦,你就到大理寺法庭来告他。切莫要让这些屑小觉得你软弱可欺。”
那个农民点头答道:“小民知道,以后小民的日子,就全凭法庭保护了。”九月初九,皇极殿的早朝上,群臣汹汹。山东的消息昨天已经传到京城,杨鹏果然在山东私设了大理寺法庭,控制了山东一省的司法。百姓们对燕王的法庭十分欢迎,上门诉讼的小民接踵摩肩。本来在官司中总是受到地方官偏袒的地方士绅们,在燕王的大理寺法庭上失去了权势,被含冤陈述的贫民们控诉,十个就有九个败诉的。
燕王又扩大了自己的势力。不但控制河北一地,还把自己的权力触手伸到了山东。这是朝堂上诸公不愿意看到的。如果山东的司法权被燕王夺去,山东的文官们还剩下什么?只能埋头搞建设了?那还算是官吗?朝堂上的文官们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一个群体,岂能眼睁睁看着大明的权力体系在燕王的攻击下溃败?
而且一旦燕王控制了司法,就掌握了山东真正的权力。有了这样的权力,后续什么商税,田赋,都会毫无悬念地陆续加诸于山东。这样的后果,是文官们无法忍受的。十月初十,山东宣威使王永吉坐在青州府知府衙门里,看着济济一堂的山东文臣武将们,含笑抚须。官家调集兵马屯兵沧州北面一百多里的香河县,调动了十三万边军,一时朝野震动。这次发兵,官家只让大军齐集香河县,却并没有说明下一步要做什么。边军士卒们驻扎在香河扎营建寨,反正有饷拿,倒是无所谓。但在外面,这次调兵的目的,就被炒得沸沸扬扬了。
香河和沧州那么近,大多数文官士人对着地图琢磨,都觉得这次的行动是针对因为的。杨鹏刚刚违抗圣旨染指山东,官家就调集这样一支大军南下,文官士绅们十分兴奋。这年头打仗动辄半年一年,大军在决战前驻留某地一段时间也是常事。官家要一鼓作气拿掉杨鹏这个毒瘤的传言,在大江南北飞速传播。
文官们弹冠相庆,在朝堂上不断催促官家速速用兵,都说要趁杨鹏在河北的防御尚未完备之前速战速决。对于这巨大的变故,杨鹏做出的反应是聚集兵马在沧州防御,在天京新城囤积粮草,似乎随时准备放弃沧州其他地方。在山东,杨鹏原先分散在各地的五千兵马全部集中到了济南城,摆出了防御姿态。
山东的文人士绅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十分兴奋,感慨官家终于幡然醒悟不再包庇杨鹏了,奔走相告。山东宣威使王永吉知道消息后,兴奋得一晚没睡。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印信、家眷和仆人分批出城,快马离开了杨鹏控制的济南城,赶到了没有虎贲师的青州府。
在青州府,王永吉急信联络登莱宣威使梁逢春,又召集山东各地将领,要趁这大好形势武力夺回济南城,把杨鹏赶出山东。山东有两个宣威使,东面归登莱巡抚管,西面归山东巡抚管。登莱宣威使梁逢春同样痛恨杨鹏,收到王永吉的书信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青州和王永吉汇合。两人召集山东各地的营兵,很快就把山东的武将们全部聚到了青州。
如今到处都在传官家正讨伐杨鹏,杨鹏眼看已经成为了脱毛凤凰。此时两个宣威使联名征调山东兵马讨伐杨鹏,哪个武将敢不听?山东境内本有登州营,莱州营等营兵部队。只用了十五天,王永吉就聚集了一支三万多人的兵马。
青州府知府衙门的大堂内,王永吉和登莱宣威使梁逢春端坐在上首,下面则站着二十多个武将。山东兵马都监和登莱兵马都监虽然贵为兵马都监,但在山东这种内陆省份总兵没什么地位,也只能站在宣威使前面。
王永吉抚须一笑,大声说道:“诸位,杨贼先围京城后图山东,造反行径昭然若揭。官家已经雷霆震怒,放言定要诛灭杨鹏一党。山东的士人,又可重获朗朗青天。”
为了煽动武将们一起攻打杨鹏,王永吉上来就撒了大谎。但武将们消息没有宣威使灵通,加上此时谣言满天飞,武将们哪里分辨得出王永吉的话里真假?众将听王永吉说杨鹏即将覆灭,都赶紧巴结宣威使大人,生怕在这关键时刻落于人后。
“宣威使大人所言极是,几年前我听说杨贼在河北盘剥士绅,就知道杨贼必将覆灭。”“我等愿意追随宣威使,将杨鹏的势力逐出山东。”王永吉哈哈大笑,说道:“济南城中只有贼兵五千,我三万人围城猛攻,相信几个月就能拿下。到时候我山东的兵马挥师北上,和十几万边军一起攻打沧州。天京新城那矮墙一被攻破,诸位就都是平叛的大功臣。”
武将们听王永吉的话,一个个作揖拜倒,大声喊道:“全凭宣威使大人做主。”
十月十五,杨鹏在燕京收到了韩金信的报告,得知山东宣威使王永吉已经调集兵马,要攻打济南。如今官家陈兵香河县,十几万大军对沧州虎视眈眈。杨鹏虽然还住在燕京,但时刻关注着香河的线报。只要香河的边军再往南面逼近,杨鹏就准备退入天京新城防守了。
这个时候听到山东宣威使王永吉浑水摸鱼的消息,让杨鹏十分恼火。杨鹏的手下齐集王爷府,商量对策。周大勇还是有些惧怕皇权,这些天十分紧张。此时他坐在椅子上,脸色不太好,大概是晚上没睡着。他看了看杨鹏,拱手说道:“王爷,若真等十三万边军围攻天京新城,事情就无可挽回了。不如把山东的大理寺法庭撤了,好言和管家说说。我们毕竟是山西大战的功臣,只要撤了大理寺法庭,想必管家一定会退兵的。”
耶侓寒雨一瞪周大勇,说道:“周大勇你不要胡说。燕王吃下去的东西,哪里有吐出来的道理?”周大勇看了看耶侓寒雨,又看了看杨鹏,把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不再言语。韩金信说道:“王爷,依我看,管家也只是摆摆姿态,不会真的攻打天京新城。”
林青儿听到这话来了兴趣,一抬头说道:“韩金信你倒是说说看,管家为什么不会真打。”韩金信说道:“很简单,管家这仗打不起。我们如今在河北积累了足够打两年的粮食和物资,官家十三万大军能和我们耗两年?只要打一年,官家就没钱发军饷了。”
听到韩金信的话,杨鹏麾下的将领哈哈大笑。对于大宋朝廷的穷困窘迫,大家素来都觉得十分荒唐可笑。周大勇见大家笑得那么开心,也哈哈干笑了几声。韩金信挥手说道:“我看不需要两个月,官家就会心疼银子,下旨撤兵。”
杨鹏点了点头,说道:“韩金信说得没错,官家根本就没有和我们打持久战的决心,我并不担心香河的边军。”话锋一转,杨鹏又说道:“不过这个山东宣威使王永吉,却是让我忍无可忍。”“当初办大理寺公告,也是这个王永吉牵头。我已经饶他一死了,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如今竟然敢调兵攻打济南。”“不杀这王永吉满门,天下人还以为我杨鹏软弱可欺了!”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