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道:“你胡说什么?”
祝缨道:“嗯,不能说这个话。大嫂,还看点儿别的么?瞧这个,香包,过节,里头放了名贵药材的,只要十文钱。”
妇人呸了一声:“你个货郎,能有什么名贵的东西?我问你,你还往别处卖货吗?”
“当然,不卖货我吃什么呀?”
妇人就托他往西走,约摸四十里地,那里是曹家庄的外围,让他“远远地看看,还打着没”。
祝缨脸色微变:“争水?争地?那我可不去,打起来狠呐!我也不认得大嫂的丈夫,凑近了,不是找死?”
妇人叹气道:“并不是争东西,是咱们好好的姑娘,叫她婆家给治死啦。”
祝缨就趁又问了些曹家情况,妇人道:“喏,那边那家就是了。好好的一户人家,儿女双全。他家大姨子嫁给个侯府里的管事呢,帮衬不少,唉,他们呢,又不肯很沾这亲戚的光。要我说,还不如给了那府里的仆人呢。大户人家的仆人,不寒碜。”
祝缨道:“您丈夫长什么样儿?我要路过就瞅一眼,先说好了,我可不会特意过去。”
“他高头高高的,脸上一道疤,是前年争水时被柴刀砍伤的,你一看就知道了!”妇人很高兴地说。
祝缨道:“那我先挨家叫卖,没人买时,我就去那边看看。”
祝缨挑着担子又把这曹家庄转了一遍,加价卖了些货,也有零嘴,也有针线,也有端午应景的五彩丝缕之类。期间又卖出两贴膏药,几副金创药。转着转着便来到了甘泽姨母家门前,这家门大开着,正可看到里面的情景。
三间正屋,西边一溜平房,院子很平,可以用来晒谷子。院子的一角,摆着一只木盆,盆边一只翻倒的短凳、木桶,走近了一看,木盆里泡着粽叶,地上还散落了几粒生米。祝缨将这家转了一圈,见很干净整齐,不太像一般农家。
种田极辛苦,农夫农妇常带着泥土回家,也懒得清洗,今天洗,明天又脏,哪里来的热水呢?衣服也不能勤洗换,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
这一家却不一样,它都是干干净净的,显示出主人的倔强。
祝缨不再逗留,出了曹家庄,对李大郎道:“咱们再去陈家庄!”
到了陈家庄,又是另一番的景象。
陈家庄也是老弱妇孺多,祝缨故伎重施,又吸引了一群孩童过来。也有年轻的妇女过来买些针头线脑,祝缨也向她们推荐一些廉价的饰品。看起来陈家庄与曹家庄并无不同。
她也深入了陈家庄里叫卖,看到一所被拆得半塌的房子,这房子比较新,看砖瓦的样子是几年内盖的,但是屋顶瓦片也被挑下来许多,门也被卸了一扇,门前一片狼藉。
一个老婆子拄着拐,呵道:“什么人?探头探脑的!”
祝缨道:“卖货的,老人家,你们庄上的人也不出来买货,不像这么大个庄子!”
老婆子冷笑道:“出来,怎么不出来呢!”
祝缨道:“怪怪的。”
老婆子看了一眼她的担子,问:“五彩线怎么卖的?”
祝缨伸出一个巴掌翻了几翻:“二十文!”
“好贼子!你怎么不去抢?”
祝缨笑嘻嘻地说:“今天正端午呢!明天这东西不值五文,昨天,它能卖到十文。哎,就今天!二十文!大过节的,我不在家吃粽子跑您这儿来,图什么呢?”
老婆子好气又好笑,终究舍不得二十文,骂骂咧咧地拄拐走了,边走边骂:“都别看!黑心的贼!要高价!讹人呢!”
祝缨道:“等等等等,收你十文!昨天的价!成了吧?”
老婆子还要骂,祝缨道:“不许骂了!帮我叫人来买,五文给你!你现在不跟我买,今天再没别个人会过来了!你也祛不了病,你也避不了灾!倒霉一整年的!”
她乡间混熟的人,熟知种种小无赖的行径,一老一小达成了协议!
婆子从腰间拿出个帕子,打开,数出五文钱,祝缨眼尖,说:“这一枚不是制钱,别哄我!是私铸的荚钱!你有私钱,是犯法的!快给我换个制钱出来!涨价了,要七文!”
两人对着骂骂咧咧,祝缨收了六文钱。其实这玩艺儿进价就三文,家里妇女有闲瑕,买点采线自己编编,成本平摊下来更少。
有了这番交易,又有更多小孩围了过来,奇怪的是,妇人们不敢过来。祝缨就问:“那房子怎么回事?好新的,可惜了。”
老婆子在她的摊子上挑挑拣拣,只看,也不说买,头也不抬地说:“媳妇儿死了,老丈人打过来了,房顶也打漏了。好好的人家,就这下可亏了。”
“新房子,娶媳妇儿时盖的?那该是个小媳妇儿,一尸两命吧。”祝缨也不看她,顺口说,眼疾手快拦下了一个小孩子要拿糖的手,说:“得给钱啊。”
老婆子拿五粒糖,只肯给两文钱,说:“哪有的两命?春天落了胎呢。”
“哦,小产落下病根儿了,没了。”祝缨从她手里又捏回一粒糖,冲她笑笑。
婆子道:“你这小子,真不晓事!我与你说些千金难换的好话呢,拿你块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