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亭语调沉郁,轻声道:“我本来想请家叔来京,或许他能给太医院正一些帮助,尽力调理好陛下的身体。但是他让亲随传信于我,怀安郡公的身体也不太好,加上如今他要指挥靖州边军作战,家叔只能日夜陪在他身边,寸步难离。”
“真到了朝廷艰难的时候,这些高门大族总得有所表示。”
及至来到后宫文和殿,便见二皇子李宗本亲自在廊下候着。
他欲言又止,李道彦沉吟道:“不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陛下都不会瞒着伱和秦正,你也不必关心生乱。只不过,你我身为中书宰执,对于有些事需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李道彦看着薛南亭眼中难以掩饰的疲倦,不容置疑地说道:“局势艰难,你更要爱惜自身。这样吧,今日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中书这边的事情交由老朽来处理。”
陆沉撑伞走在宽阔寂寥的宫中广场上,身前是大太监吕师周一人引领。
李道彦望着他的面庞,适时自嘲笑道:“像我这样的老东西终究要退位让贤,只盼朝廷能够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年轻才俊。”
李宗本不由得暗暗称许。
李道彦很了解他的性格,知道薛南亭不会改变风格,便略过此节,问道:“银子可还够用?”
他不敢说对面前的老人了如指掌,但是这么多年同朝为官,又有在中书内共事的经历,至少他知道李道彦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他的眼神依旧清亮沉静,带着几分远超年龄的成熟稳重。
和两個月前相比,陆沉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脸颊清瘦了一些,毕竟马不停蹄来回奔波数千里。
李道彦抬手点了点他,然后靠向椅背,缓缓道:“老朽昨天进宫了。”
陆沉垂首不答。
薛南亭放下茶盏,关切地说道:“冬雨侵寒,老相爷要多多保重。”
天子已经取消了近一个月之内的两次朔望大朝,不过平时的常朝还像以前一样,因此并未引起京中的风浪。
薛南亭微微一怔。
李道彦自然知道他的叔叔便是神医薛怀义,太医院正的师弟。
天子和厉天润的健康状况令人担忧,景军的全线进攻同样让朝廷承担着很大的压力。
薛南亭也笑了起来,继而道:“反正有老相爷的李家在前面做表率,我等有样学样就好。”
那个记忆中当着满朝重臣维护他、站在端诚殿前亲自为禁军将士擂鼓助威、沐浴着朝阳仿佛神祗的大齐天子,就好像是很多很多年前留存的印象,如今在他视线中只有一个虚弱的病人。
李道彦冷静地问道:“他人在何处?”
然而他和李道彦都清楚,以厉天润的脾气和性格,绝对无法坐视大齐边疆陷入危机,自身却跑到风景优美的地方休养。
薛南亭唇边露出一抹笑意,点头道:“好在国库里还算厚实,不然我真得找老相爷帮忙。说起来,那四家即便不论田地商铺等固产,光是金银浮财就有一千多万两雪花银,让朝廷大大缓了口气。我之前曾和陛下笑言,要是再多来几家,多半连二次北伐的军饷都有了,只可惜动不得。”
自然动不得。
换做其他大臣,这个时候大抵要陈述一番忠心肺腑之言,可是陆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怔怔地看着天子。
薛南亭下意识想要婉拒,不过当他看见老人深邃又坚决的眼神,话到嘴边改口道:“多谢老相爷的照拂。”
虽然他这两年不断放权,但是论处理朝政的手腕以及在百官心中的威望,薛南亭比他肯定要逊色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