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燕无争就开口了:“我愿意被炼化不是向天道妥协,而是这的确是如今损失最小的方法。”
程云悲愤满怀,几乎要拍案而起:“损失,让师兄神魂无存的事,也可以说是损失小吗?”
剑修坐而不动。
酒杯被他们的灵气震荡弄得嗡嗡作响,但燕无争只是轻轻按住,酒杯就不动了,澄清酒液也映照出他眉眼。
“我已不是你们师兄,也不会再练太上剑法,更算不上累身清白。”他仍然不疾不徐,似乎是见盛梳要喝酒,掌心向下按住酒杯,对她摇摇头。
小师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质问他的不是她,但覃清水却觉得小师妹像是下一秒就要落泪了一样。她见不得小师妹如此沉默,也见不得燕无争这样轻描淡写,就好像他的命早就不是命一样。到底那几百世的轮回几千条人命带给他什么,难道他们这么多人就不能再想一想别的办法吗?难道天道就一定可以得偿所愿,轻描淡写地毁了人的性命——
“更无须你们在此阻拦。”
他说这话已经算不上温和,但仍然让人觉得不咄咄逼人,正是如此,杜无悔才觉得更加难受。
燕无争说完似乎是想叫人将酒撤下去。他和沈扶闻喝了已经是纵容自己了,本体再喝可以直接将四个马甲带趴下。心虚的盛梳也依然沉默没有阻拦。
杜无悔却也拦住转头的人:“师兄还记得在秘境里让我不用学剑去学弩吗?”他声音颤抖,剑修却面不改色。
杜无悔:“那时师兄已看出我天赋,尚且言语间留有余地,如今却是想也不想,便说出,炼化自己就是代价最小的方法了吗?”他猛地将手按下,咬牙:“是谁告诉师兄,是谁将灭世救世的经过告诉师兄,让师兄在沈扶闻放弃后仍然一意孤行,是谁,让师兄知道了其他代价不那么小的方法?”
他声音陡然战栗:“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是不是?”
燕无争手指微紧,神色仍然不动。他浑身凝着清光,像是旷野中和煦的风,没有攻击性,却有力度。这力度从前让人安心,如今才让人惊觉他对自己这样恨。
“我不知。”
“师兄!”
“我从不曾知晓什么旁的方法。”
杜无悔嘴唇发抖。“师兄还是像当日不肯直言教训我,非要将我自尊心踩在脚底下,才肯暗地里送来那一套心法一样,对谁也不肯拿出这颗真心,可是盛道友你呢?你已脱离了天道的掌控,你已在秘境里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所有人当中,唯有你是那个第一世完完整整经历过的人吧?唯有你知晓师兄从前是何模样,如今又是何模样,你难道忍心看着他去死吗!”
杜无悔声音越说越高,明明说话的是他,众人却觉得自己也要喘不过气来:
“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为我们这些没有喊过他大师兄,叫他受过一天师门恩惠的人去死,我们的生死分明和他无关啊!”
他没说完便被拦住,可杜无悔还是声嘶力竭。
值得他救的是第一世爱他信他的人,可此世自他拜入沈扶闻门下开始,就没有人真正觉得燕无争名副其实过,他凭什么要为这些人牺牲性命?他们拦不住,盛梳为什么不拦!
她不是这个世上还留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个人吗!她不是为了他和天道抗争那么久
杜无悔被覃清水猛地拉开,她厉声:“杜无悔,你做什么!你凭什么逼小师妹,你又知她心中再想些什么,你又知她没阻拦吗!”哪怕小师妹选择成全,他也没有任何权利置喙,谁都没有权利在这说三道四!说罢水龙吟就将其他人都震慑住,叫他们好好清醒清醒,但这顿饭已经是吃不下去了。
沈扶闻到时,小厮正捧着菜肴在不远处不知所措,祂让人将菜肴撤下去,而后看向众人。
杜无悔喘着气,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只纸鹤,应沧澜手指微紧,对上沈扶闻视线。
祂淡漠地叫人将酒水也撤下去,见燕无争衣袖被酒水浸湿,移开视线:“还不走?”仙君如今用的并不是仙音,但也足够对低阶修士造成影响了:“需我请你们走么?”
天天来找他和马甲本体吵架。
杜无悔紧紧咬牙,却是第一个站起。
“师兄,此界到底有没有其他挽救方法,你比我更清楚。我也不和你争,到底什么样的方法是代价最小。我只问你,是不是掌门,长老,师兄,师弟,都不肯为此界救你,你却仍肯为他们舍了性命?是不是盛道友为了救你和天道博弈数载,你还是希望一力将此事扛下,连临渊被炼化成法器这样的事,都势要让我们经历第二遭是不是?”
程云也攥紧剑。“师兄。”他闭眼:“你入万剑门的时候,分明是想问,此界修士是不是肯为高深修为舍弃一切的。”
而如今,你却一定要做那个愚不可及之人了是么?从前积压的百般情绪终于在今日宣泄出来,程云颤声:“我们也仍然可做那个被你抹去记忆之人,但你有把握我们一定会不记得吗?你有把握沈扶闻一定不会阻止你——”纵然他怨恨沈扶闻,却也敢肯定沈扶闻不会见死不救。
至少对燕无争和盛梳不会。
其实已经把天道赐予的这个能力用光了的剑修保持沉默。
没有想到这一层的沈扶闻也满脸冷然,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但晋起已经看着他。从前他的目光还会对少年沈扶闻和清河仙君有所区分,但如今刀修看着他,连刀也不曾去摸一下。他问:“你找仙骨是为了代替他们,是么?”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