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悠悠落下,阻隔在仙人与凡俗之间,将他们排除在劫雷落下范围之内。离得近的修士,喉咙像是被掐住,没了声息。
沈扶闻垂眸看了晋起一眼。晋起本不该察觉,可他鬼使神差地偏过了头,视线又一低,看到自己的刀上,挂着那日他对沈扶闻说,十几岁的少年会喜欢的骨哨。其实不是。他只是觉得沈扶闻会喜欢。那个看到稚童索要糖葫芦的时候,也会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要求他去城南买最好吃的那一种的少年会喜欢。
霎时间,无力感涌上晋起的心头。他想,祂记得。沈扶闻做了高高在上的清河仙君,修仙界有无数修士仰慕祂,只要祂愿意,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糖葫芦供奉到祂面前,对这世间,沈扶闻取什么不是轻而易举?祂连倒转轮回都能做到了,难道还缺那一点供奉?
可是这话他却没有办法对其他人说,他也没办法叫那个沈扶闻相信,这世间是有第二个燕无争盛梳的。
这世间有人愿意像祂少年时遇见的那两个人一样,不论祂是否生而知之,残酷冷血,也愿与祂交游,看祂低头学点火的法诀。
晋起曾经将沈扶闻看成少年与清河仙君两个人,其实不是的。沈扶闻从来都是沈扶闻。
仙门还在讨伐:“你自称潜心精修,闭关不问世事,私下却强迫百姓供奉你的仙位,夺取仙脉的气运助自己登仙,万剑门说你百年来修为无有精益都是因此界灵气微薄,无法助仙人登仙,但实际却是你为滞留此界,逃避天雷,消耗灵力累累,这才到如今,还没有任何仙元凝聚!如今你还有话可说!”
“你又哪里配得上做这天地间唯一的仙?!”
沈扶闻的神魂还悬在掌心,那里荧光熠熠,宛若可与日月争晖,见过沈扶闻分神的人印象中沈扶闻都是极为随心所欲的,祂十六岁便是仙了,万人之上,养成了冷淡的脾性也是寻常,可祂往日的模样不是今日这样。
不是白发渐长至仙人衣袍之后,雪白眼睫在雷光闪闪中,由白转黑,又迅速地褪为白色。仿佛祂的仙体,也在天雷淬炼之下,要彻底转变为神仙的神身一般。原本底气颇足的修仙界众人一时忘了叫骂,眼带震惊地看向沈扶闻。
系统知道这是属于沈扶闻的剧情杀提前了,祂的躯体也可能正在被天雷炼化,到时反派就会真的下线,但沈扶闻只是悬于穹宇之中。
此刻天雷蔽日,仙人就是青空之中唯一一轮与月比肩的日轮。那光辉是如此清亮,又不使人觉得灼热。月是需借光的,这仙人却无需倚仗谁。所有人都在想,这样冷静自持,强大镇定的仙君,真的需要一个小小村落的供奉吗?
“别忘了,祂还夺取了仙脉,想修补自己的仙元,清河乃过仙山之河,有仙人赐福,只要有人惊动,必然无所遁形!”
“没错,祂身上就有仙脉痕迹!”
“堂堂仙君,竟需夺取凡人村庄仙脉,才可稳固仙身,这样的人,真的算得上是仙吗?!还是欺世盗名的魔?”
“魔头,交出仙脉来,天雷还或可饶你们一命!”
雷声与骂声交杂间,连第一道劫雷降下的预兆都叫众人忽视了,于是轰隆一声,境界较低的修士惊叫一声,竟从法器上跌落,捂着眼睛口鼻,境界直降至筑基,眼看天雷不讲道理,要夺人性命,竟然是闭目的沈扶闻忽然睁眼,伸手,将人捞起,甩出劫雷范围。
顷刻间,第二道劫雷劈下——周遭才终于寂静。他们终于见识到天威。原来这便是天威。
四处将暗,他们如同被倒扣在一方大鼎之中的蝼蚁,无处可逃间,被惊雷惊扰得境界波动,头疼欲裂,他们所痛骂的仙者却还算平静,白发在乌黑与雪白切换之间,甚至还屈尊降贵地看了凡人众生一眼,那一眼,金色泛瞳,真有片刻像是毫无凡人情绪的神祗。
晋起心一缩,有人代他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这难不成,并非是天谴,而是劫雷?”成神的劫雷?
修仙界普遍认为雷分恩罚两种,渡劫飞升自然是天恩,度过便可跨过一个大境界,飞升更是众生所愿,但沈扶闻历经百年修为没有跨过一步,在这关头却骤然有人身被剥离,要诞生出更凛然不敢叫人直视的神仙面貌来,这个认识竟叫晋起心底一凉,仿佛他就算不看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一般。
应沧澜却握剑,扭头:“莫非是天道,在逼沈扶闻飞升?!”
劫雷已经降下九重,四周已无别的一丝光亮,唯有修士法器,在混沌之中有如些微的萤火,而仙君仍然是带着月辉的日轮。祂的发丝全然散开,长至衣角,盘亘在九霄之中,宛若苍龙,瞳孔中没有一丝人性,宛若成了竖瞳。
沈扶闻在等。
一直等到第十八重。
那仙人缓慢抬首,周遭荡开一圈气流,叫勉强站立的高阶修士也睁不开眼了。他们听到仙音渺渺,十分辽远,模糊,听不太真切,仿佛是为了保护这些窥探神祗真容的凡人,而刻意做了结界,将他们与世人不可瞻仰的神魔隔开。但那声音还是如同编钟巨鼎,重重扣在众人心弦之上。
五识清明,全被剥夺。有灵力在沸腾。
“玄鸟。”白发仍在褪色的仙人衣着蹁跹,睁开眼时,竖瞳微敛,分神窥探的大能神识都被瞬间打回,心中大骇。
祂说:“你怎么不说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