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接近百步,巴桑等不了了,他没玩过炮,但见过很多次,知道这些玩意儿近距离齐射对步兵方阵的威胁。
所以他下令让阵前弓手向地阵抛射箭雨,并命令那些贵族出身的奴隶崽子骑兵自左翼斜进——去骗炮。
北边的刘承祖此时也抵达湟水河畔,一面沿岸布防、防备敌军渡河,顺便恰如其分的跟巴桑来了次托梦式协同作战。
他让李万庆带五门炮向巴桑左翼阵前打出了一轮炮、放了一架百虎齐奔车,不过打出去的不是炮弹,是火药裹黄蒿做成的烟球,放火箭也不为杀人,而是为了让火箭扎在地上窜烟。
转眼之间,左翼阵前硝烟四起,巴桑的马队趁机散开,隔着烟雾向敌军斜行,炸响的马蹄声顿时使敌军右翼三阵惊慌失措。
刘家兄弟俩这两年分工挺明确,刘狮子在战争中琢磨新兵器,刘承祖在西宁卫尝试旧火器,反正西宁卫有这便利条件。
但各类神火毒烟尝试之后,刘承祖都没大规模制作,这些东西有用是有用,但用处并没有那么大,毒烟神火靠风,谁也说不准风往哪边吹,除了进攻营地之外,野战很容易伤及自己人。
所以真正大量制作的只有烟球、火箭、铁蒺藜弹等少数几种兵器。
他放的这个烟球也没啥毒性,就是有点呛人,主要用处就是遮蔽视线,一来遮蔽士兵视线、发动突击;二来遮蔽主将视线,给指挥造成困难。
但好用不好用,这也是刘承祖第一次在战场上用,他自己都说不准。
当第一名西番贵族马兵的穿过烟雾,张弓搭箭射向奔走的土兵阵,一辆灭虏炮车发起轰击,三颗一斤铁弹先后洞穿硝烟,没命中那名骑兵,反倒砸死了后面两匹马。
侧翼的战斗转瞬打响,土兵跟随在步兵阵后的马队也顺势出击,奔入烟雾与西番马队缠斗,以此来保护正面的步兵阵冲击敌阵。
这进一步加快了土兵在正面的行进速度,各阵步幅都不由自主地加快,直到将距离推进至七十步,一辆辆装载灭虏炮的炮车被撂下,调整角度准备发射。
但在他们发射之前,处于元帅府军阵右翼的黄胜宵猛然挥手:“放!”
一门青铜千斤炮向土兵侧翼军阵轰响,人们捂着耳朵侧身,在炮膛喷出巨大的火光与硝烟里,被熏黑的木马子顶着成片烧红的散子喷薄而出,呈扇面横击四十步,三百七十颗铅子几乎将距离最近的百人军阵齐齐地削掉一层。
人们还没从突然袭击的惊慌中反应过来,第二门青铜重炮再次朝相同的位置开火,黄胜宵把两门炮中间的开火间隙,称作人倒下的时间。
旋即第三门炮再次开火。
极短的时间里,人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茫然无措中承受了接连三次散子轰击,上千颗铅子把一个军阵打成筛子。
最前执韩字旗的武官在轰击中被吓得不由自主发动冲锋,嘶吼着跑出六七步,脚步跌跌撞撞,最终晃了晃身子,把战旗扎在身边,撑着被打出千疮百孔的土司旗,低头看向棉甲。
蓝色甲裙被打出几个孔洞,血正顺着甲裙下的裤腿流到靴面,前胸不知道哪里被打穿了,把团龙纹染得一片殷红。
他大张着口,似乎想要用力呼吸,但这让他身体的疼痛更加难忍,整张脸每一寸肌肉都在抽动,这使他看向对面的眼神变得极为凶狠,动作僵硬地抽出腰间撒拉刀子,用力指向仅有五十步远的番兵的军阵,再向前迈开一步,这才重重扑倒在地。
在他的尸体之后,几个幸存者被吓破了胆,怪叫着奔走四散,只有一个人还留在尸身环绕的军阵里,但那个人正抓着自己的发髻蹲在地上哭泣,已经疯了。
三门重炮的硝烟渐散,黄胜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右边只剩半只的耳廓,转头下令:“两位交替打放,忘留溃逃的时间了。”
黄小自幼生长在榆林,在他的家乡就没有一年不打仗不死人的,在他二十六年的岁月里,固定认知并非仅仅大海都是沙子一件事。
投奔刘承宗之后,他最早是冯瓤的兵,因为听说冯瓤在萨尔浒大溃逃时靠一条人腿活下来,他去问了冯瓤人肉是什么味道。
尽管冯瓤没告诉他,还把他揍了一顿,但他知道答案。
苦的,黄胜宵笃定人肉是苦的,至少老百姓的肉一定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