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默默然再无半分言语。她迟迟不愿见沈凤鸣,除了那一些旧恨依旧萦绕不去,还有一些不期而至的害怕。——又如何能不怕呢?那个夜晚的一切在这一路的旅途颠簸之中竟然日愈清晰,她不知要如何面对——她怕见到他,她怕往日的种种恨厌,要因这一见而烟散。
可她没有办法再逃避。她到底是要跟着君黎,走进那间斜角的陋室。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那么久地将沈凤鸣注视着,可终于是来晚了,他已经无法与她对视,甚至他的面容都已经因为黑色的侵袭而辨认不清。她站在榻边,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做什么。无法挽回的,终究无法挽回。她不敢去假设若旧时重至,若自己知道一切要这样收场,又是不是该容他那时握了自己的手,将那只蜻蜓儿早早甩开?
她一直不惧死——她觉得自己的骄傲远远重于性命,她宁死也不愿让他有一丝丝机会能施恩于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就那么死了,那该有多完美?性命算什么,她的骄傲仍在,她就赢了,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可为什么现在,却是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他拿他的性命,将她的一切骄傲都击碎了。
她真的不喜欢这样。她真的不知道,欠了一个自己如此厌恨之人的性命,又该怎么去还。她这一生中,还从未似此刻这般万念交集,竟理不出一点头绪。
君黎见她呆然站立良久,也知她必定心中复杂难言。若沈凤鸣今夜还能醒来,若他能见到她来,定会极高兴的吧?可若他真的醒来了,他却又不敢让他们相见——因为他怕她真的是沈凤鸣最后悬于心间之念,他若见到了她,明日,他便更不会再醒了。
“不知他睡梦之中,可有痛苦。”君黎低着头。“你昏睡的时候,他时常在你榻边奏琴,你便能睡得安稳一些。不过如今看他,好像……一直都那么安稳,大概……也没什么痛苦了。”
他强忍着鼻头酸楚,“我去看看凌大侠他们还在说些什么。”便匆匆转身而出。可他当然没有往凌厉走近去。他在廊边恍惚停留,不知该努力清理去自己这样悲观的情绪,还是该放纵自己大哭一场。
那边凌厉并没在与宋晓说话,反而好像与苏扶风又起了什么争执。君黎对两人这样子已是见怪不怪,此时也更没有余力多去在意些什么,半晌才能自己平复了些,再抬头只见苏扶风脸上已稍许温软,不再似先前那般疾言厉色,可表情似乎有些失望沮丧,垂着双目,呆呆望着地面。
他走过去,“凌大侠,凌夫人,没什么事吧?”他还是问了一句。
苏扶风抬起头来。“没什么。君黎,有些事……实是不能强求。”
一旁凌厉也叹了一口,却不接话,四顾找到宋晓,道:“我去与老宋说说他二公子的事情。”便走开了。
他先前叫了宋晓,便是要与他提到宋客重伤之事的。原本他离开临安时,就修书来宋家,告知他们宋客情状,要宋家派人来接了宋客回淮阳去,不过看来宋晓并未接到书信。淮阳是金境,大宋书信丢失也不算奇了,他也便不细究,只是还未说到具体情形,秋葵与苏扶风一来,便将话头打断了。
这一回再与宋晓说起,宋晓方显得有些震惊,道:“阿客离家好几个月,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派了些人出去寻他,也没什么结果。”当下拱手道,“多亏凌公子了。唉,没收得到公子来书,我原是打算设法去趟徽州,求见下青龙教主了。就算打听不到阿客的消息,毕竟阿矞后事得了青龙教的帮忙,总也该去与青龙教主见一面。”
君黎在一边听见,心道这被凌大侠称作“老宋”的前辈原来便是宋客、宋矞兄弟两个的父亲。听起来他是知道了宋矞已然身故,也知道是青龙教葬了他,却不知道宋客跟了朱雀走了。
他并不知宋家家世特殊,宋客与宋矞虽是兄弟俩,身份却大是有异。宋矞明面上是黑竹会的“阿矞”,自然有人将消息传了出来,可宋客的身份却没人知道,也便没人提起。黑竹会人将阿矞身死的账记在了幻生界的头上,宋晓肯花了那么多时间为沈凤鸣查找幻生界蛊毒线索,一半也是为此,只可惜所获依旧甚少。
“以你的身份,求见青龙教主终是不太合适。”凌厉道,“如今便派两个人与我一起回去临安,接二公子来便是了。”
宋晓正待称是,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尖声道:“你真的对宋二公子的事情一无所知吗?你没收到他的信,那我的信呢?我的信你也没收到吗!”
宋晓吃了一惊,“是谁?”余者却已听出是娄千杉的声音。几人说话之处离娄千杉被关的屋子不算远,为她所闻,也是不奇。
娄千杉道:“前辈是掌管那本‘册子’的人,该猜得到我是谁的,宋二公子头一次见我,便猜到了,他说因为如今黑竹会里,就只有我一个女子的。”
宋晓才道:“你是娄千杉?——你见过阿客?”
“我见过他,早在他和朱雀同行去临安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我出去洞庭湖之前就悄悄写了一封短信,交给黑竹会中一人带来这里总舵。我担心宋二公子要出事,想叫前辈快点派人去趟临安。宋家不是有人常来总舵的吗?没有看见信吗?驿站送信送不到金境,难道黑竹会的人也送不到吗?”
宋晓摇头,“我未曾见过,信上……”待要问信上写了谁人名姓等细节,却见君黎等外人在侧,不便多说。反正争论此事也已无意义,当下只道:“总之,我尽快派人过去将阿客接回就是。只不知——”
便一顿,转向凌厉,“不知凌公子为何将娄姑娘关在此处,若无特别缘故,可否将她放了,我也想多问问关于阿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