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倒吸一口凉气:“大人!”
祝缨道:“县学生,一个月有半个月不应卯?吃我的米,跟我大小声,是不是很得意啊?谁点他做的县学生?”
“他考试过了的!”一位“父老”小声说。
“屁!”祝缨说,“胥吏之族,做什么县学生?!”
县丞的汗滑了下来。
前任汪县令很久不管事了,他不管,自然有人管。这些县中大户,不但广有田地,还占有种种名额。比如县学生的名字,又比如县衙吏员的名额。但是“吏”的身份又是很微妙的。
雷家不算小姓,雷保的儿子做县学生,他家族里又有人做吏。也难怪常寡妇家斗不过他了。
宗族是个好东西,不但可以聚族而居,还能株连九族呢!
祝缨话虽放了出去,却先行文不黜落雷广县学生的资格,而是下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士绅的好处就不能分县衙的权柄,各家都想明白了的好!
她将县衙所统属之吏员统统招了来,令他们自择,是走是留,她好再招新人。
与她出巡了一个月的衙役们都吃了一惊,童波上前问道:“大人,您不要我们了?”
祝缨道:“我有事要办,要可靠的人。”
衙役与衙中的吏一类,是能代朝廷行权的,但是他们又不是朝廷官员,吏部等闲没功夫管,都是衙中主官决定的。干得特别好的,也有主官推荐他们升做小官的。
县丞与主簿对望一眼,心道:这手釜底抽薪是真的狠。
底下的“父老”们也都心惊,新县令来,他们除开一开始的外出相迎,此后便再没有表示了。盖因祝缨的样子看起来比汪县令还好欺负,汪县令好歹再着几房家人过来,还在府城置产。祝缨这一家子歪瓜劣枣的,还言语不通。拜它做甚?
祝缨在县衙里住了这许久,也不曾问事,下乡巡察,也都是鸡毛蒜皮。
大家也就当成与汪县令时一般,架空他,彼此相安无事。
那些鸡毛蒜皮,也有这些人冷着新县令的意思在内。
“父老”们赶紧跪下,一面为雷保求情,一面想:我要去府城告状!要去向刺史大人告发!
祝缨问县丞:“他们真是‘父老’?”
“是。”
祝缨道:“我说是才是。”
“父老”们心中有怨气,却又都不敢当面叫板。祝缨这发难实属仓促,他们都没有准备。内中有机灵的,上前道:“大人容禀,小人们地处偏远,不懂朝廷规矩,还请大人教导。”
“我可不是不教而杀的人,”祝缨说,“都起来吧,今晚,就在衙里,我请大家吃饭。”
开口说话的这位道:“小人等求之不得!”
祝缨道:“很好。”
主簿小心地上前,说:“那这雷保……”
祝缨道:“都说了,今天晚饭我请。”
雷保、雷广,也得来!
祝缨示意曹昌,曹昌抱出一叠的请柬来,不多不少,凡在场的都有,连常寡妇带雷保都有请柬。请柬上的姓名都填好了,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祝缨不管请柬发没发完,退堂离开了前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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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晚间,前衙那里扎起火把来,一张一张的桌子摆了出来,先上了凉碟。客人入席,县丞等准备在上面一桌陪着祝缨——祝缨还没有出现。
雷保父子俩青衣小帽并不敢坐,都侍立在一旁,常寡妇见了只觉解气。又有其他的“父老”生出恐惧、茫然、兔死狐悲之心来。
又过一阵,祝缨还没出现,外面都摒息凝神不敢出声。
等到蚊子乱飞,祝缨才出来,大家都起身相迎。祝缨往主座上坐了,问道:“你们怎么不动筷子?”
主簿陪笑道:“您不动筷,谁敢?”
祝缨道:“一口吃的,就这么尊重了?整个福禄县都被你们吃尽了,也没见谁同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