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娘子嘲笑道:“可他们家还有孩子在外乡呢!一个一个,蹿来蹿去,都怕自家孩子受阿妹的害。好好的官儿做着,突然不叫做了,再要问罪,怎么办?这官儿是阿妹叫他们做,他们才能做的。做的时候高兴,这时又想起来源头,只想要好、不想要坏?舍不得不做这个官呢!不要脸!诶,对了,他们还提过盐的事儿呢。”
张仙姑心里有点难过,仍然说:“不会都这样的。”
赵娘子道:“嗯,那是,也有说有今天都是靠阿妹的,不能恩将仇报。这不,争一争,又要跟在外做官的儿子问话,又派人去,又有会馆捎信的,就为商议个同进同退。一来一回几个月下去。没等他们明白,阿妹又做回大官了!这下好了,不用商议了,一个一个忘了慌张样子,都说该接着听阿妹的。”
张仙姑叹道:“人心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不顾自己。”
赵娘子撇撇嘴:“要我说,他们山外人就是不痛快,迎回来的时候既然是高兴的,那就继续高兴下去!从来没有让他们吃过亏,为什么不继续相信下去?现在又装好人样!”
张仙姑道:“唉,人心隔肚皮。不说他们啦,你真舍得她们娘儿几个到山上来?多好的大胖孙子啊!”
赵娘子也有些不舍,仍然说:“那也不能离开他阿爸呀。我想他们了,回来看他们就行。”
张仙姑仍然记着山下士绅的事,记着等会儿得提醒女儿。一面应付赵娘子,又招待她们婆媳吃饭。看着赵娘子的孙子,也是满眼慈爱——却不提带这两个孩子去见祝大。
前面,祝缨也设宴款待冷云等人与士绅。
席间说的都是些旧日之事。赵苏提到清风楼,说还是为冷云建的。
冷云来了兴致:“那是二十年前了吧?”又向李彦庆讲了许多他当年的事迹,什么处置黄十二等等。
李彦庆扫了一眼在座其他人的表情,就知道其中另有故事。他想了想祝缨一贯行事与风评,再看冷云,约摸猜到了些真相。
冷云说着说着,一时得意,喝得高了,李彦庆怕他出丑,只得告罪将冷云拖回客馆。
他们一走,原本面红耳赤、衣斜帽歪的人都恢复了正形,正冠的、理扣儿的、紧腰带的……士绅们离席,站在祝缨面前,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拜见大人!”
祝缨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士绅们没有坐,公推的顾翁说话:“大人归来,我等不胜欣喜。只恨分隔两地,怕引起猜忌,不便往来。如今终于找到借口,还要谢安抚使大人哩!我等全家受大人大恩,特来请示大人,不知将来我等如何行事?我等儿孙现在外为官,又该如何行事?”
祝缨道:“拿上来吧。”
项渔捧了一个匣子,站到了祝缨下手——他爹也在下面排队站着,他却目不斜视——左手托着匣子,右手打开盖子向众人展示:“大人早有意邀诸位父老一叙,帖子都准备好了,大家纵使不来,大人也有安排的。”
众士绅舒了一口气。
祝缨道:“我知道,大家都受惊了。我一回来就该给大家一个说法,帖子我早就准备好了,可是呢,我刚回来,才向朝廷要了一个县令,你们一来,地方上问起你们,你们也不好应付。护不住人,就不要把人拖下水,索性就先不见了。你们说是不是?”
项大郎哽咽地道:“大人一片慈心!我等感铭五内。”
祝缨道:“你们在外的子孙、生意、会馆,也是这个道理。如今尘埃落定,我坐稳了,大家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一起说说话啦。”
士绅们呜呜一片。
祝缨道:“坐呀,且乐着。你们不急着走吧?”
雷保道:“不急不急!”
他也老了,鬓发苍苍,当年挨过祝缨的打也都散入云烟了。
祝缨道:“今天都有酒了,明天醒了酒,咱们再仔细聊聊。你们在外的事,也可对我讲,这个朝廷,我总比你们熟些。”
“是!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