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内,气氛略显压抑。
陆沉的举动肯定算得上无礼,若是上纲上线也能称之为藐视朝堂。
但是话说回来,陆沉毕竟有在离去前请示天子,而李宗本并未阻止或者反对。
这件事正反两面都能说得过去,只看殿内君臣如何抉择。
当然,就算一部分朝臣因此弹劾陆沉,李宗本也很难借此大做文章,终究只是一个年轻的臣子一时意气,难道因为这件事罢免他的军职褫夺他的爵位?
萧望之正要帮陆沉稍作弥补,却有人先他一步。
在这场朝会中一直保持沉默的左相薛南亭出班奏道:“陛下,秦国公素来骨鲠刚直,甚至在先帝面前也有过不太妥当的言行。臣记得先帝曾经说过一件事,某日召秦国公入宫议事,谈及有人私下肆意编排,秦国公直言这是王八蛋所为。从来没人敢在先帝跟前胡言乱语,但是先帝并未苛责秦国公,只是笑骂了他几句,由此可见多年过去,秦国公的秉性没有改变,今日绝非有意之举。”
李宗本微微颔首,说实话他当然想抓陆沉的把柄,压制一下他的势头,但是这件事还没到那个程度。
薛南亭又道:“不过方才永定侯说的没错,朝廷自有规制,臣子不可任性而为。臣斗胆建言陛下,对于秦国公今日之举,必须下旨申斥,方能平息朝野物议。”
听到这番话,李宗本面色稍稍和缓,同时心中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陆沉性格强硬不假,不代表他是一个恣意妄为的人,实际上他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很有分寸。
先前张旭当众质问或许会让陆沉愤怒,但不至于令他失去理智。
明知朝廷想要稍微打压他的权势,为何还要做出这个略显过激的举动?这不是给自己送来枕头吗?
一念及此,李宗本按下借题发挥的想法,平静地说道:“薛相言之有理,便依此行。”
薛南亭心中一松,又道:“关于代国求援一事,臣有一些浅薄的想法,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斧正。”
李宗本这才想起被陆沉这么一闹,今日朝会最关键的问题还没解决,不禁略感头疼,又带着几分期盼说道:“薛相但说无妨。”
薛南亭看向对面的那些武勋,缓缓道:“荣国公和秦国公的顾虑暗合兵法之道,景国皇帝这次不见兔子不撒鹰,我朝除非用数万将士的血肉之躯踏平河洛城外围防线,否则无法动摇景帝的决心,而我朝如今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再者国库也无法支撑一场大战。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景国在击溃代国军队之后,等于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可以全心全意地对付我朝。”
李宗本点头道:“朕也是因此而犹豫。”
“故而臣建议或可采取折中之法。”
薛南亭稍稍迟疑,旋即拱手道:“陛下可令永定侯领两万京军出京,往西抵达成州之后,再带上成州都督府三万兵马西出沙州。臣建议永定侯率领大军借驻沙州飞鸟关,做出随时北上的姿态,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轻易进军,以免陷入敌军的包围圈。与此同时,让人在边境和景国境内散布流言,诸如我朝大军将要收复河洛、庆聿恭意图谋反等等。”
萧望之转头看向薛南亭,称赞道:“薛相之策甚为妥当。”
其实薛南亭的建议只是综合了前面武勋两方的意见,然后加上散布流言的虚实之策,或许不一定能让景帝犹豫不决,但至少能给代国一个交代。
如他所言,连年大战导致大齐朝廷的压力极大,钱粮的供给已经处于难以为继的境地,若是为了代国豁出一切、掏空家底去和景国拼命,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能尽力而为。
李宗本见文武之首意见一致,便看向张旭说道:“张卿家,朕希望你能够牵制景军一部分兵力,但是切莫草率出战,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张旭这会的心情已经平复一些,当即垂首道:“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期望。”
“好。”
李宗本勉励道:“临敌之时,卿可见机而行。”
张旭再度应下。
朝会结束之后,薛南亭落在人群最后,他一边向殿外走去,一边看向不远处那个气质沉静的背影。
吏部尚书李适之。
不同于薛南亭最后出面解决纷争,李适之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无论是张旭、陈澜钰两人和陆沉争执的时候,还是最后陆沉一时冲动离开朝堂,李适之都不曾火上加油。
难道是因为前不久京察的结果,让这位吏部尚书不得不偃旗息鼓暂掩锋芒?
穿过和宁门悠长的门洞,似乎是感应到身后的目光,李适之稍稍放慢脚步,转头看向薛南亭,恭敬地说道:“薛相。”
旁边的官员见状知趣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