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规模和建筑群的庞大,米迦尔求学以及居住多年的学都诺兰翡翠学院要比这里大得多,他的方向感跟记忆力俱佳,不会因为拐了几个弯就错失找回正确道路的机会,这就像毛线团的线头一样,米迦尔自诩总能找到那根线头,这在萨利维亚迷宫似的地城中已经被印证过,可是在进入灰堡后,他几乎是立刻就迷失了方向。
唯一的解释,这座建筑本身就在壁画或者浮雕上做了手脚,成为一个自成一体的“混淆咒”,只有他们自己人才能通过口诀或者特殊记法不被迷路所扰。米迦尔如今进退两难,既出不去也到不了目的地,而他要是被抓到……虽然不是很贴合实际,但米迦尔冷不丁想起博纳塞拉猎人在他面前刑讯逼供那一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期盼天使教会不是那么丧心病狂。
此时的他正在一个没人的墙角缩着,这是一道有拐弯的窄小走廊,一头通往不知什么位置的庭院,旁边有扇小门但是打不开,四周没有他人即将接近的脚步声,他吞吞口水,轻手轻脚地拉开衣襟小声问:“你知道该怎么到图书馆去吗。”
两声“吱吱”的叫声回答了他,黑发学者很沮丧,认为他的同伴说的是“不知道”。
米迦尔的同伴是一只仓鼠。
这个小家伙正从白袍里拱出来,手心大小的白色身体一撅一撅地掉在米迦尔摊开的手中,仓鼠不是纯白的,被毛掺杂些浅灰色,在学者手心里翻滚一圈后站了起来,黑豆般的两只小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看,还懵懂地歪了下头。
米迦尔垂头丧气,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现实。这只仓鼠是弗朗西斯先生交给他做联络用的,然而联络是单方面的联络,就跟席尔瓦一样,那位魔女之子能通过动物的眼睛观察四周,但给不了反馈,一切还是要靠米迦尔自己。
这会功夫仓鼠在他手上睡着了,米迦尔把小家伙重新踹回怀里,搓搓手——冬天还是很冷,他这身衣服一点也不保暖,要集中精神才能让自己不打喷嚏。米迦尔惆怅地站起身,准备到外面去——混淆咒总不能蒙蔽室外的天空,他还有救。
然而当他做出起身这个动作,眼睛还在目视前方透着光亮的出口时,他的身体迫于头脑的作用重新坐了回去。学者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悄无声息来到他旁边跟他一起席地而坐的金发青年,脸霎时间就白了。
“你好。”金发棕眸的男人向他打了招呼。
米迦尔舌头打结,心里面那声巨大的“死定了”在胸腔里回荡。
“您……好,教宗大人。”
“我很惊讶,你一下子就认出我是谁。”尤斯塔斯露出带着暖意的微笑,可惜与之对话的人并不能感觉到温暖,只有被抓包的凄惨悲凉。
“您的气质很……特别,而且弗朗西斯先生向我描述过您的相貌。”米迦尔噤若寒蝉地回答,眼睛飞快瞄向教宗背后的走廊,他没看到任何人随行,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弗林特那种能通过气息辨别周围是否有埋伏的才能,他感觉不到周围有没有其他人。
——好吧,这也不叫埋伏,他才是那个闯入者。
气质特别。对灰堡教宗的评价米迦尔没有夸大其词,他面前的尤斯塔斯只穿着一身跟自己差不多的白衣,身上所有能显示出他身份的东西都被摘下了,这让这个金发男人看起来像个普通的修士,除了相貌出众些外,似乎就跟伪装的米迦尔没有区别。可是学者还是一眼就辨认出对方就是这里的主人,这种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质不可能轻易模仿得来,尤斯塔斯的目光自信且从容,挂在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跟弗朗西斯先生全无锋芒的温和不同,是让人感到舒服但并非亲近的态度。
既是信徒的引导者,又是代行天使权能的领袖,在他身上感到微妙的距离感非常正常。
“你是,从诺兰而来的米迦尔先生吧。”
灰堡教宗叫出他名字的时候,米迦尔吓了一跳,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小人物的名字会有机会被对方记住,在惊讶中脱口而出:“您知道我吗。”
尤斯塔斯实话实说,“因为你的导师给这片土地带来不小的麻烦,连带着我就对你有所耳闻。”
米迦尔黯然低下头,低声说:“我很抱歉。”
“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为别人的过错有丝毫歉意。”金发男人不得不暂时制止米迦尔说下去,“介意我们换一个谈话场合么,冬天的地面还是有些凉。”
“……您不把我抓起来扔进大牢吗。”
不得不提,米迦尔过去在各地考察的生涯中有过二话不说被当地领主关进牢狱的经历,只是诺兰学者的身份在人间很吃得开,事情的结果自然不会太难看——然而密督因这地方可不认这个。
尤斯塔斯慢吞吞站起来后才回答,“我想,让一位本该与这片土地毫无关系的学者先生宁可冒着被伤害的凶险也要偷偷潜入灰堡,想必是这里有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或是见到的人才能说得通吧,既然这个年轻人勇气可嘉,我也该拿出相应的待客之道来,这么说吧,可能我也有求于你。”
米迦尔眨巴着浅灰色的眼睛,迟疑地开口,“您会读心吗。”
“嗯?当然不会,如果我有这个能力,很多事也许就会好办很多,可惜我没有。既然你这么说,我猜测的方向看来没错。”尤斯塔斯轻笑,冲着走廊拐角轻咳了声,某个黑发骑士慢吞吞走出来,朝米迦尔扬扬手,“嗨,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