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上天赐予生命,身体是一条船,活是生命抵达彼岸的必经环节,死亡亦如是。
大枪与木炮在山间咆哮,成片硝烟蒙上云山雾罩,只有一颗颗铅弹炮子穿云而出。
把红柳捆扎的边玛墙穿透,黏土层也支离破碎。
悬挂在城堡的风马旗摆动不停,炮弹越过城墙砸在刻满经文的玛尼堆上,士兵在同袍哭喊声中忘记躲避,注视着囊谦地方有史以来最大的坛城,和最为壮观的咒师施法。
白利军没能取得格西学位的哑巴代本对此无能为力。
战士们竭尽全力把单体长弓拉满,借助高度优势把羽箭送去极高极远,却总是被猛烈山风吹向他方,无法触及那还在不停发烟、轰鸣的坛城。
微小的人力不足以对黑火药这种伟大法器克制分毫。
大抬枪的装药速度非常缓慢,但上千名士兵沿山运送炮管与木料的速度很快。
最初只有十二名炮兵用木炮向城头轰击,但当退下来的六合炮在摆出数十具,无处摆放以至于滚落山崖,曹耀把麾下另外十二名组装木炮的士兵也派上去,持炮在石阶交替打放。
阿旺的耳边传来尖啸。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混了血肉的碎渍溅在堡顶雪白的墙壁上。
阿旺转回头来,强壮的副将正低头看向胸口,缓慢伸手,从被打碎的铸铁护心镜上,抠下一小块碎裂的铅。
副将想把这一片铅举起来,拿给阿旺看,这是敌人使用的法器。
他说:“火,火葬。”
但下一刻,副将的双腿再也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晃了两下猛然伏倒。
大铅弹从他胸口钻进去,但在他挂着锁子甲的后背,向两肋放射的方向,细密的铁环锁子,七八个孔洞都被铅片糊实了。
阿旺代本沿着弹道向低一些的城堡外墙看去,那里有一名提了投石索的士兵还在站着,黑色毡袄上看不见血迹与伤口,看起来就像被吓傻了。
但当有个披挂狼皮的猛虎英雄从裂开的边玛墙上跑过,故意撞了他一下,那俱早死去多时的身体才仰面倒下,拦腰绊在围墙内侧,倒栽着坠至城内。
阿旺甚至能想象出身体摔在石面上的咔嚓脆响。
他摇摇头,缝不起来了。
甘丹寺的和尚们可没教过他这种伤势该怎么医。
白利王也没说过这种仗该怎么打,眼看前线那些最勇敢的猛虎英雄已放弃遮挡箭矢的边玛墙,退至城内空地,率领士兵准备近身交战。
阿旺什么都做不了,他被打傻了。
这座堡垒修筑于四百年前,那时候人们使用的火器叫梨花枪,列装的兵器是强弓劲弩,攻城器械是运不上山道的回回炮。
因此堡垒固若金汤。
但面对这种敌人?
阿旺和尚在城堡顶层踮着脚朝山间平台望去,浓重硝烟渐渐散去,人们正使用六尺多长的通条给全长接近八尺的大抬枪装入弹药。
有一匹白马在城堡空地上驰骋,马背上的军官头戴有白缨的铁盔,是白马如本正吹动胫骨号角发出尖厉声响集结士兵。
集结了大概……二百多个人?
阿旺满世界找人,最终在靠近西边山道的城堡后门,发现数不清的士兵正通过城墙往那个方向跑。
有人已经出去了,正在向山下跑。